第34章

厅堂里更静了。

府里如今都听说, 大姑娘正在和夫人抢管家权,就是谁也没想到,大姑娘会堂而皇之的在这么多人面前, 开口相逼。

季氏一身素色衣裙,端坐上首。

她容貌秀美, 哪怕只是脂粉薄施, 也难掩动人风姿。

顾知灼与她目光相视。

季氏进门时,顾知灼也就六岁多,她管了这么久的国公府,手底下收拢了不少忠心的管事嬷嬷,把持着内院。

守孝的这几年,兄长跟着叔父驻守在北疆, 她在府中,被捧杀地无知娇纵,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跟个睁眼瞎似的。

上一世, 噩耗连连, 她甚至都反应不过来,以至于步步失了先机。

“母亲。”她含笑道,“是账目还没有清理好吗。”

她笑得可爱, 颊边露出了两朵梨涡,姿态上毫不掩饰咄咄逼人的态度。

“灼姐儿,”季氏朝她招了招手, 亲昵地把她叫到身边, 温言道,“不是母亲不让你管家,只是你从小到大, 从没有学过这些。连府里上下这么多人,你都没能认清,这如何上手?这样吧,我每日理事的时候,你过来听听,等过些日子,再接手也不迟。”

她语气温婉依旧,就像一位真心为了女儿在考虑的母亲,见顾知灼没有支声,她又说道:“花木房不错,先给你管着,好不好?”

花木是府里最无关紧要的事情之一了,没有油水,管来管去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季氏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含笑道:“咱们花房里今年养出了好几株姚黄和醉杨妃,品相都极佳,等过几日,你带去宫里,就可以在皇后娘娘的花会上独占鳌头了!”顾知灼愚蠢,又爱张扬,最喜欢露脸的事,用花会做鱼饵,应当能说动她。

“是,母亲。”

顾知灼屈膝应了,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

内管事们大松一口气,大姑娘这么大阵仗的来讨要管家权,她们还以为府里会有一场明争暗斗,结果,夫人三言两语就给哄好了。

大姑娘还是太嫩了些。

季氏一脸欣慰,说道:“万嬷嬷,你把花木房的账册拿来。”

她说完,顾知灼抬手就把季氏手上正在看的账册拿了。

“这不是……”

季氏刚要说话,又忍住了。

账册在顾知灼的手中翻得极快,一页一页,几乎每一页都停留不到三息。

这哪里是在看账!而且顾知灼从前连账本是什么样都没见过吧?季氏嘴角微弯,她端起茶盅,慢悠悠地用茶盖撇着茶沫。

顾知灼把账册翻完了,她啪得一声合上,幽幽叹声道:“母亲看来并不擅管家。”

什么意思?

“一月,府里统共采买了一万两千斤柴炭,共计二百八十两白银。”

“去岁十一月,府里采买了三万斤柴炭,三百二十两白银。”

“大姑娘。”管着采买的是白昌家的,她出言道,“今冬大寒,备下的炭火不够,临时加买了些,炭火还涨了价。哎,这日常开销,年年都是不一样的,价钱时时都在变,您不当家是不知道。”

顾知灼问道:“往年,三万斤柴炭能过一冬了吗?”

“能。”白昌家的道,“所以,奴婢就按例买了三万斤炭,谁料,今冬连连大雪,备下的炭到十二月中就用完了,京城里的炭火都卖完了,只能去别地买,价钱就贵了。是奴婢疏忽,没能把差事办好,多花了几百两银子。”

“这也不能怪你。”季氏温言安抚道,“天有不测风雨,乍暖还寒也非人所能预料的。你管了采买五年,从未出过岔子,我是看在眼里的。”

白昌家的抹了把眼泪,感动连连:“多谢夫人体恤。”

顾知灼打断了她们的主仆相得,面不改色道:“去冬一季,安国公府用炭共三万一千斤,宁王府用炭三万五千斤,定远侯府用炭两万八千斤……”

“咱们府人口最少,三房去冬更是没在府里住过,呵,这炭用得倒是比哪家都多。”

白昌家的面色一僵,眼神有些游离,她咽了咽口水:“姑娘,一月买的有些多了,炭没有全部用完,这不,平日里还要用嘛,炭这东西是放不坏的。”

“收哪儿了?”

“收、收庄子上了。”

“恰好我也闲着,你带我去瞧瞧。”

季氏打断了她问道:“灼姐儿,你怎知安国公府他们用了多少炭?”

顾知灼笑容得体道:“母亲若不信,咱们一同去安国公府问问。”

季氏没说话,她疯了才会去安国公府问他们一年用了多少炭。

“白昌家的,走吧!马上要入夏,这一万多斤的炭,万一没有存放好,天一热,冒个火星什么的,就不好了。”

顾知灼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双凤眸锐利的仿佛能勘破她的内心,白昌家的支支吾吾的,回避了她的目光。

“所以,炭没了?”顾知灼的声音陡然一厉,“还是,一月压根就没采买过,这银子你给贪了!”

白昌家打个激灵,扑通跪了下来,脱口而出道:“姑、姑娘……奴婢是一时起了贪念,奴婢知错了。”

顾知灼在季氏的下首坐下,她单手靠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慵懒闲适。

“仅这炭火一项,一冬就贪了二百八十两白银。”她摇了摇头,叹道,“五年的采买,账还能算得清吗?”

白昌家的垂着头,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季氏,见夫人一脸的愠色,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怎么就被大姑娘给惊着,认得那么快呢!

季氏放下茶碗,几滴茶水溅到了她素白的手背上。

她的语气里略带了几分不快,说道:“灼姐儿,你说该如何处置?”

“三十板子,发卖。”

白昌家的突地抬起头,先是一阵暗恼,又冷笑连连,也就几百两银子,就要发卖自己?大姑娘的脸未免也太大了。

季氏摇了摇头,不忍道:“灼姐儿,白昌家的固然有错,但咱们身为主子,当待人宽和,不要总是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这三十板子岂是好受的。”她的声音冷了几分,“更何况,白昌家的一家子都在府里,你把她卖了,要让他们夫妻,母子分离不成?”

“如此,实在枉造罪孽!”

“你戾气太盛,喜怒无常,该当反省了。”

果然,夫人是想保下白昌家的。内管事们都没有任何意外。

白昌家的面露得意,她是夫人的心腹,大姑娘想拿她来立威,也得看夫人答不答应!

“母亲说得是。“顾知灼欠了欠身,紧接着,话锋一转道,“就是吧,太祖皇帝当年曾同时腰斩了三十位贪腐官员,他们中最多的一个也就贪了二百两白银。母亲是觉得太祖在妄动杀念,需要反省?这话,您在府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到外头,那就是一个大不敬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