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铸金人。”(第2/2页)
拓跋骁微眯起碧眸,闪过一道逼人的锐光,“你也认为先前那场暴雪是神的惩罚?”
扶罗寒听见他的语音中泄出的危险,后背忽的一僵,一股凉意窜上来,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起。
经过两日发酵,先前那则卜词的矛头全都指向了一个人,那个汉人公主,他此时要是承认,便是明着得罪王。
“我不是这个意思。”
拓跋骁冷哼一声,环视了眼,发现聚过来的人已不少,干脆就停在原地,将手里的麻绳一抛,“来人,架柴。”
他身后的亲卫便立即下马,去各处搜罗木柴,堆到路中间,俨然是要烧死大巫的架势。
周遭响起了议论声,交头接耳,时不时小心地瞥上拓跋骁一眼,虽不敢大声反对,从他们的反应来看,显然是不赞同的。
这时又有听到风声的贵族赶过来,连可地延寻也来了,随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众人的底气似乎也越来越足,终于有人主动站出来。
“王,就算您是王,也不能如此不敬大巫,不敬天神。”呼延匹娄说。
拓跋骁坐在马上居高临下,见所有人都在反对自己,胸中横生出一股巨大的怒火,下颌肌肉绷得笔直,“这巫人故意散布谣言,意图谋害可敦,本王今天杀他又如何,还是说,你们就是背后指使他这么干的人?”
拓跋骁一双利目宛如最冰冷无情的刀锋,扫视过来时,众人只觉身上的皮肤被铁刃刮擦,冒出一个又一个鸡皮疙瘩。
所有人沉默不语,这时,原本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大巫,竟然再次开口了。
“王,我说出口的话,全、全是占卜得来的卦辞,我从、从没想谋害可敦。”
他一路被拖过来伤势不轻,说话也颤颤巍巍,语气却是那么坚定,加上形容凄惨的外表,众人反倒有几分信了。
拓跋骁脸色难看至极,眉骨狠狠往下一压,深邃的眼窝一片阴霾。
这时,亲卫已经架好了柴,拓跋骁命人把他丢到柴垛上,阿隆正举着火把站在边上。
“本王再问你最后一遍,前日的谣言,是不是有人指使你?你要是交待出主谋本王就绕你一命,要是再不肯说,那就亲自感受被火烧死究竟是什么滋味。”
以往有冒犯天神或是被视为灾星的人,大巫对待他们的手段就是以火烧死对方,以此祈求天神的原谅,对方被焚烧时,他甚至还要在一旁跳舞祝祷。
大巫眼皮一跳,僵硬的身体不由颤抖了下,他感到一股从脚底升起的寒意,可想到什么,最终还是压抑住了这份恐惧,霍地睁开眼,宛如在糙黑的树皮上凭空出现一个孔洞。
他仰面望着雾蒙蒙的天空,用尽所有力气从嘶哑破败的嗓子里吼:“我从巫祝数十年,诚心侍奉天神,天神才终于愿意降下指示,我占出的卜词全是神意,没有任何人指使我。”
“我见长星出柳,荧星和惑星在心宿附近停留,这意味着妖邪要登场,这才占卜求问天神旨意,王,这是天神给予鲜卑的警示啊,你要是不遵从,会给鲜卑带来无穷的灾祸的。”
他抬起胳膊,枯瘦的五指抓向天空,仿佛要极力抓住什么,大口大口喘着气,那双宛如树洞的眼球一下凸了出来,形状极其凄惨又可怖。
他每说一个字,拓跋骁胸中的怒火就窜高一分,额角青筋突突地暴跳,指节兀起。
这巫人的话简直其心可诛,他的意思是以后再发生什么灾难,就都是他得罪了天神导致的。
拓跋骁从不怕这缥缈的鬼神,他只信自己,相信自己武力带来的力量。
“点火。”
“王,您不能这么做。”
“是啊,触怒了天神,今后鲜卑就不得安宁了。”
“王,你真的要为了一个汉女杀了大巫吗?”可地延寻t问。
拓跋骁再听不见旁人的劝阻,眸色冰冷,“点火。”
阿隆不敢犹疑,将火把伸向大巫,就在火苗即将燎上柴垛上的干草时,一道清亮的女声突然穿破人群中层层杂音清晰地落入他耳中。
“住手!”
阿隆听出这道声音的主人,立马收回了手。
拓跋骁也下意识回望过去,只见一道雪白的丽影冒着风雪赶过来。
围观的群众自动散开一条过道,姜从珚放慢速度,最终停在拓跋骁面前。
她第一时间望向他身后,果见一个穿着羊皮袄外披五彩衣脸绘青黑彩图的人被架在柴垛上,看样子还没死。
还好,赶上了。姜从珚想。
“你怎么来了?”拓跋骁拨马转头。
姜从珚一路急奔而来,累得心脏砰砰直跳,大口喘着气。
她兜帽上、肩上落了不少碎雪,眉毛和眼睫上亦有零星雪花,却又被她温热的体温和呼出的暖气融化,变成细小的水珠洇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加上因为剧烈运动而泛红的脸颊,让她整个人呈现出湿润的晶莹感,仿佛于冰雪中绽放的一枝春桃。
拓跋骁的眼神一落在她脸上就移不开了,喉咙不自觉滚了下,连被这巫人激出的汹涌怒火都平息了不少。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夜晚某些时刻,她也是这般面带潮红,整个人湿漉漉的……
姜从珚稍稍平息呼吸,待能顺利说话了,问他,“你准备烧死大巫?”
“是。”拓跋骁被她一句话带回了现场的情况,眼里那点欢愉散去,重新凝成了寒冰。
“不行。”
“这人居心叵测,意图借鬼神之说归罪于你,我不杀他不足以泄恨。”
姜从珚摇头,“我的意思并不是就这么放过他。杀他一个人容易,可杀了他,其余人会怎么想?”
说到这儿,她环视了眼围观的鲜卑人,又看到以可地延寻为首的一些贵族。
流言并不能直接杀人,可人心易变,在某些时刻甚至还能成为扭转局势的关键。
“我本就是汉人,族人对我心怀迟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今流言已经传遍王庭,如果用这种方法杀了大巫,恐怕只会加深族人对我的成见。”姜从珚不紧不慢地将事情利弊阐明开来。
拓跋骁气闷,他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可涉及到她,他不能不多考虑。
“你想怎么办?”
姜从珚微微垂眸,而后乌瞳中流出一道明光,“铸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