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此少年
对方不说, 她能精准的察觉到情绪,这是好多年的默契培养出来的。
周屿淮有心事的时候,话说得很少, 不似温淡,通俗来讲是个冷性子。
一个不会采用冷暴力的冷性子。
描述的话, 大概是,雪夜里的月光撞上灯火,剩了寒、落了凉, 只剩一点余温。
那点温热很像是今夜隔壁投来的光束, 浅薄淡凉。
周屿淮人没有回话, 影子也不动。
裴溪像是用尽了毕生积攒的勇气来解释, 哪怕对方觉得这是狡辩也无所谓。
她想说,也想他听。
“你有没有话想问我?”
裴溪是第一次主动说这样的话,还是在关于她不想提的问题上。
包括谈恋爱的时候,每次都是周屿淮主动问她,问她一切, 印象里最深的那句话,还是周屿淮说的那句,让她试着依靠他, 但先不要完全且绝对的相信他, 他希望她最信任的人先是她自己,然后再是他。
这话听着特别伟大, 尤其是在那个二十岁。
那个他们都需要被保护的年纪。
“问你什么?”
周屿淮开口, 声音不急不缓,穿透黑夜。
裴溪深吸一口气, 有些许怔神,按照电影的桥段, 彼时的她应该二度开口提及今天下水救人的事情。
裴溪刚启唇,欲要开口往下说,但谁知周屿淮再次说话打断了她。
“是问你有没有喝完药,还是问你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董家山?”
都不是……没有一个问题是她想让周屿淮问的,奢求别人主动问的确是自私,裴溪也明白自己的缺点,但是这些东西和习惯总是遏制住她的喉咙,吞噬着理智,她在试图摆脱。
“初三那年,我过生日,爸妈本来答应带我去普陀山玩,不过前一晚吵了架,直到中午,谁也没有提这件事。”
裴溪解释起来,声音在发抖,她宛如剥丝抽茧,一点点刨开藏了许久的情绪。
周屿淮听着神色变了,像是跳动的烛火,忽明忽灭。
“或许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下午一点,不太愉快的上了车,开往普陀山,他们有默契地决定,暂时先不闹,后来想想,那天的确不适合出门。”裴溪从头到尾讲,“路上出车祸了,路面结冰,车在弯道上打滑驶进了河里,他不会水。”
周屿淮条件反射一般朝着裴溪看,在那微弱的呼吸声里听到一丝哽咽,浅浅淡淡,又好比在释怀。
他不知道,从来不知道。
他是听父亲提过,裴溪的爸爸死在一场车祸中,但是不知道是车掉进了河里。
那是在裴溪家刚出事的那年。他站在门边,看着父亲系领带,听着司机劝说要不然不去,父亲没有一声叹息,只是说:还是得去一趟。
裴家那时候在南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其实包括到现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壮。裴母一手握着裴家的事业,单打独斗也稳着局势。
裴父的葬礼,父亲是有去的。
在父亲出门前,他低声提醒:“今天还得去医院。”
父亲没有给任何一句回答,母亲也只是说:有时间就会去的。
“我没参加葬礼,跟爸爸的最后一面,是在车上的那一个小时。”
裴溪在解释,这些事情随着时间推移能成为过雨云烟,但过程不会,身后事不会。
记忆就像是一棵大树,根深蒂固永远停留在成长的道路上,她没办法昂首挺胸绕过,因为她是助长这段记忆的养料,永远且无法治愈过程。
“我没有在意这件事。”
周屿淮说话了。
“裴溪,我说过,你有权利对我隐瞒一切你不想说的话,我不问。等你想说了,你就告诉我,我会好好听。”
这段话两个人说过,但周屿淮说的时候像是告白,裴溪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风舒缓地落入眼球。
他们只能在这个场面下看到对方的影子,和灯光交叠,一层一层的绕着。
裴溪猝然收回神,转过身后腰靠着窗台,影子这么忽地一动,被周屿淮尽收眼底。
雨声踩着树叶,越安静,心脏跳动的频率便越快。
周屿淮说这话是在他们分手后的第三天,他们隔着窗户,在一通电话里。
其实这句话也算是妥协,只要她不离开,周屿淮什么都能答应她。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裴溪。”
周屿淮补充的最后这一句话,将所有的意思挑明,又仿若是在试探。
裴溪猛地拉上窗帘,压住心脏,脑子里像是走马灯在播放一样,她无法且平静地面对周屿淮抛出的问题。
或许只有隔着墙体,她才能稳住声线理性思考。
“我累了,先睡了。”
裴溪声音轻细,没有一点以往的佯装强势。
每一次她都很想问自己。
为什么不能释怀?
为什么回忆要谈的比恋爱还久?
这段回忆久到,她每每回想鼻尖都是酸涩难忍,像是被巨石压着心脏,每喘息一口气,都是煎熬。
2008年发生了很多事。
那一年奥运会,金融危机,南方雪灾。
还有那一年,裴爸爸走了。
裴溪没有参加葬礼,她在医院转了好几圈,她醒来后一直站在门口听着裴母接受调查,那是冬季,医院的廊道格外冷。
她拢紧了病号服的羽绒服,就趴在门缝处听。
“都是为了孩子过生日,本来吵完架就不应该出门的,溪溪想去普陀山很久了,想看普陀山冬季的雪景,路上开车倒是没有吵架,当着孩子的面吵架不好。”
“那你们平时吵架多不多?”
裴溪指腹摁进了门沿,目不转睛地盯着裴母的回答。
“多,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吵架,但不会隔夜,结婚时约定好的。”
“那平时吵架孩子在不在场?”
裴母在这时候犹豫了一下,说是犹豫,其实是在回忆平时的过程。
“有时候在场,大多数时候是不在的。”
两个调查员互相对视了一眼,笔尖没有停下过,裴溪站在外边只觉得浑身都凉透了,她继续听,继续看。
“裴溪会不会水?”
听到这个问题,裴溪慢慢往后退上一步。
是在这时候,她余光瞥见的周屿淮,穿着单薄的外套,指节通红跟着急救推车往急诊室的方向去。
外套的肩膀上被雪沾湿了,裴溪跟了上去,看着他在急救室门口,很冷静地问医生每个问题。
急诊室的门口只有周屿淮一个人,单薄外套领口被拉脱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