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野种

车往山顶开,越往上视野越开阔,高大密匝的绿植乔木侧方,大都市的全貌尽收眼底。

热带气旋刚刚过境,城市繁华中透出些许萧索。

徐燊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副驾驶座的湛时礼。

他握着手机在回复消息,冷肃侧脸上看不出情绪,凌厉眉骨压下,锋芒收敛于天生上扬的唇角,柔和了这个人的整体气质。

微妙的违和。

徐燊第一次见到湛时礼,是在三个月前,在曼哈顿的公寓楼下。

那个傍晚他下班回到住处,男人安静等在公寓楼外,在那片过分耀目的落日余晖里转头,走近他递上名片,自称是徐世继的助理。

徐世继,那位港城富豪榜前十的名流,徐燊二十几年没见过的亲爹。

那日徐燊问湛时礼:“我如果回去,肯定有人想找我麻烦,湛先生会帮我吗?”

湛时礼说:“有需要随时联系。”

那时徐燊笑了,记下这句话,留下了他的名片。

十几分钟后,车到目的地,自别墅大门进去,停在了露天停车棚一侧。

湛时礼先一步下车,绕到后座为徐燊开门,微弯下腰平视车中人,轻声道:“燊少爷,到了。”

徐燊抬眼看着他,沉默一瞬,说:“湛先生可以直接叫我Seren.”

湛时礼点点头,让开:“下车吧。”

徐燊迈步下车,身侧湛时礼忽然抬手,很自然地帮他抚平衬衣领口的些微褶皱。

徐燊微微偏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谢谢。”

湛时礼收回手,自若道:“应该的。”

他是徐世继的助理,做这些仿佛确实是理所应当的。

管家带佣人迎徐燊进门,简单为他介绍家中情况。

徐燊停步回头,只看到湛时礼重新上车离开的背影。

才四点多,徐世继在外未归,家中人也大多不在。

徐燊这个新进门的少爷被冷落在偏厅,喝着咖啡吃着点心,放空看落地窗外景致。

前方花园里有一面水墙瀑布,水流哗响,不断落至下方的鱼池里。鱼池另一侧种了一株高大的银杏,经受台风洗礼后只余枯枝残叶,不时飘落一片,坠入水中随波逐流。

徐燊默数着落叶的数目,数到十好几时听到门厅那边传来人声。

“燊少爷?什么燊少爷?他今天就进门了?”

“二少奶,前两天吃饭时老爷有提过这事,说燊少爷回来了。”

妆容艳丽踩着尖头高跟鞋的贵妇进门,随手脱下外套扔给跟过来的佣人,路过偏厅时她侧过头,傲慢又挑剔地将徐燊上下打量一番。

徐燊坐在原地未动,平静回视对方。

女人轻蔑一哂,一句话没说,转身上楼。

林美娜,老二徐子仁的老婆,徐燊很快在心里将人对号入座,转开眼,视线落回前方落地窗外。

暮色渐沉,晚霞逐渐笼罩这座大都市,在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幕墙上折射出奇异光辉,影影绰绰的城市灯火渐起。

坐在山顶的豪宅里俯瞰这座城市,确实很不一样。

徐燊痴迷地看着窗外,几乎忘记了时间。

徐家人是在七点以后陆续回来的。

先前还冷冷清清的别墅热闹起来,几个女人在客厅里闲聊天,互相吹捧炫耀包包首饰,年轻人各自靠沙发里玩手机满脸的不耐烦,几岁大的小孩绕着客厅疯跑制造噪音。

徐世继先后娶了三任太太生了五个儿子,最大的已经四十好几,最小的才刚满五岁。徐燊这个私生子算起来应该是四少爷,虽然徐家其他人大多对此嗤之以鼻。

徐燊仍旧坐在偏厅里,明明他是今晚欢迎宴的主角,却被所有人默契地一起无视了。

他自己毫不在意,一杯咖啡见了底又让佣人帮续上一杯。

捏在指间把玩许久的金币滚落地上,徐燊弯腰伸手去捡,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苍白纤细的手指拾起金币,递到他面前。

徐燊掀起眼皮,坐在轮椅里斯文瘦弱的男人比他大不了几岁,此刻嘴角浮着浅笑正看向他:“你就是阿燊?”

徐燊接回金币,淡淡点头:“三哥。”

徐子康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徐燊目色平静,没有回避对方的目光。

徐子康问他:“听说你之前一直在纽约工作?”

“毕业以后一直在华尔街的咨询公司干,”徐燊简单答,“上个月刚辞职。”

徐子康道:“难怪爸之前说你很本事。”

徐燊笑了一下,看在徐子康眼里这个笑容略有些古怪,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也只是转瞬即逝,徐燊轻声道:“是吗?”

徐子康犹豫问:“你回来这边,还适应吗?”

徐燊想了想答:“还好吧,我九岁才去外面,虽然小时候的事情大多不记得了,要适应总能适应。”

徐子康道:“那倒也是,要是有什么麻烦,可以跟我说。”

徐燊回:“谢谢。”

他的目光下移,瞥向徐子康的腿,露出的一截脚踝因为常年不良于行而显得过分纤细。

严重的先心病让他这位三哥没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徐家有钱,足够维持他的生存质量,能让他比其他病人多活好几十年。

察觉到徐燊的目光,徐子康拉了一下盖在腿上的薄毯,坦然道:“我心脏不好,因为并发症导致不能走路。”

徐燊没有目露歉意又或同情,对上他的目光,问:“三哥,我们小时候是不是就见过?”

徐子康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没有吧……”

徐燊的嘴角又浮起一点笑:“我只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不过小时候的事我确实不太记得了。”

徐子康直觉不太舒服微微蜷起手指,还想说点什么时,大厅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声,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进门,正在喝骂佣人发酒疯。

徐子康见状皱眉道:“大哥这样,被爸看到又要教训他了。”

徐燊偏过头,是徐家长子徐子杰,胡渣邋遢眼窝凹陷满面烧红,酗酒酗得神志不清,刚砸了大厅里的一只花瓶。

有人抱怨有人看戏,徐子杰的老婆慌忙起身试图阻止他继续发疯:“今天四叔回家你别闹了,公公一会儿看到你这样又要生气,你——”

“啪”一声响,徐子杰一巴掌甩上了她的脸。

整个大厅都静了一瞬,女人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住没有掉下来。

“谁回家?”徐子杰浑浊眼珠子转过去,目光扫向偏厅里的徐燊,冷笑,“就是这个野种?你们还真把他当回事,爸也是老糊涂了,竟然把这个妓女生的野种认回来,也不怕传出去被外人笑话我们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