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第2/3页)
裴延年将裴策洲带在身边,就已经表明这个意思。但裴策洲在此之前一直不出挑,甚至说纨绔,圣上还在犹豫。
这种事她稍微想想都能想明白,老夫人不清楚吗?
她不相信。
她更倾向于老夫人从始至终都知道圣上的态度,不过是在犹豫。倘若圣上真的认定裴策洲是无能之辈,他日后就要付出比现在还要多上成百上千的努力才能出头。这样倒不如让裴延年出面周旋,哪怕惹了圣上不快,也只是暂时的。
可作为臣子,尤其是手握权柄的武将,惹了圣上的猜疑和不快无疑就是给自己埋下祸根。
这点老夫人不可能不清楚,不过是权衡利弊之下,再一次选择了偏袒。
那裴延年清楚吗?
她忍不住朝着裴延年的方向看过去。
天色偏晚,空气中还飘着类似于水汽的轻雨,却只留了廊前一盏八角灯笼。雾蒙蒙的灯火之下,他身高腿长,霸道地占据了整张竹椅,散漫地躺着,陪伴自己的只有一道孤寂的影子。
说实话,“孤寂”这个词实在不适合用在杀神身上。
可她又恍惚回想起当初在清水镇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裴三就是他住在偏僻的小山村养伤。是不是当时在镇国公府,就感受到种种区别的对待,心灰意冷之下才到了清水镇,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舔舐伤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人甚至可以说是同类人,不被偏爱永远都是最先被放弃的那一位。
她心口的位置闷闷的,好像这场潮湿的雨一直下到心里。
再看向裴延年的目光中掺杂了怜悯,或许是怀孕的缘故,她的情绪更加敏感,语气随之变得更加温柔,“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
男人转过头来,看见小妻子泪眼汪汪地看向自己,迟疑了一瞬问,问道:“什么过去了?”
江新月沉浸在自己的想象的苦情剧中不可自拔,“你小时候一定吃了不少苦吧,练武那么累。”
“嗯……也还好,传授武艺的师傅是秦先华秦老将军,也是开国名将,自然严厉些。不过也就是最初的时候吃了点苦,就算这样练武场外一直有太医守着,下了练武就会有太医诊断,放松筋脉之类的,就是当时的太子殿下都没有这样的规格。”
江新月觉得有点不对劲,想到张氏同自己说的话,又觉得是裴延年在嘴硬,忍不住问道:“那常年见不到亲人,连身合适的衣裳都没有,是不是很苦?”
“你说的是什么事?”裴延年回想了一番,“确实见不到家里人,不过也是因为我没时间。当时课业很满,大多数的时间在宫中和军中,外人就算是想见我或是想递什么东西,也没有办法。至于衣裳……想不起来了,毕竟到了军营之中,穿什么最后都是一个结果。”
江新月凌乱了,怎么和自己接收到的信息不一样?
在自己的想象中,年幼的裴延年不应该是小可怜,要忍受被亲人漠视,在各种各样的刺杀中默默努力,然后成功长成一个断情绝爱的大魔王。刚好在心灰意冷时,遇到貌美如花的她,最后被她身上美好的品行折服,想要和她好好过日子?
她脸上的表情过于丰富多彩,五官都快要打结。
裴延年看着看着,突然笑了出来,胸腔都在震动,眉目之间多了少年气。
“我不知道你都听说了什么,但是我真的没有你想象中的可怜,生活一直很好。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未来的镇国公,圣上也从来没有掩饰对我的看重,没有一个不长眼的会挑战天子的威严。”
“我拥有了裴家所有的资源倾斜,享受了我父亲和兄长的余荫庇护,若是我再去说苦,那天底下就没有多少可以称得上前途坦荡的人。”
江新月觉得他说得不对,又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大概是因为裴延年说的都是在外人看来的无限风光,实际上,他首先得要在各种明枪暗箭中活下来。
真要是说得那么好,为什么老夫人从一开始就默认这个儿子可能会回不来呢?
睫羽轻轻地颤抖着,她低着头,盯着鞋子边缘坠的一圈圆润的珍珠。
珍珠是裴延年找来的,在那晚荒唐地在屋顶看烟花她冻得恨不得捅裴延年一刀之后,第二日她就发现自己的梳妆台前放了一盒珍珠。裴延年也没有特意提起,就只是在被问起时说了一句,听她提过一次想要珍珠。
到现在,她仍旧觉得裴延年活得粗糙、野蛮、不解风情。
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他强大而又自持、沉默而又坚毅,独自承受风雨给身后的人一片稳定的生活区域。
至于他累不累,高兴或是不高兴,就连他自己都不会去在意。
可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江新月其实挺不喜欢这一点的,就好像两个人中间存在着一种无形的隔阂。
他见过她所有不体面的时刻,见过她被所谓的亲人逼得鲜血淋漓的时刻,也见过她恶毒地要抛开他的时刻。
但是,她对他知道得很少,就好像他只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唯一称得上优点的是钱财上极为大方。
她在心底一再告诉自己,自己同裴延年又不是什么神仙眷侣,相敬如宾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可是你不觉得难过吗?”
明明将裴家拉出深渊的是他,被误解被牺牲的人,也是他。
她的声音不算大,在这个细雨绵延的夜晚,却像是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男人的心口上。
两个人明明距离很近,却隔着一层朦胧细雨。
烛光之下,男人的眼里闪过震惊,紧接着又沉默下来。
江新月也懒得去猜,不说就不说呗。
她低着头,偏头看了一眼屋檐外,“估摸着等会雨就要下大,先回去吧。”
说完之后,她就埋头朝着屋内走去。还没有走两步,她便直接被按住肩膀,在惯性的作用下,坐在了男人腿上。
耳旁响起男人的声音。
“生气了?”
江新月原本没生气,被他一问火气反而一下子就窜了上来,拍向他的手背,“没有,我有什么资格生气。”
她力道不轻,裴延年手背上迅速浮现出红痕,“嘶”了一声去捏她的脸颊,“下手这么重吗?”
江新月气得咬他的手,咬了个空,恶狠狠地告诫:“还有更重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