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璩贵千愿意相信这是释然的讯号……

走进那座八角凉亭时, 璩贵千有预感,曾嘉文将要牵出房间里的大象。

但在那之前他先将遛狗绳绑在了栏杆上,接着抽出口袋里的便携湿纸巾,将长椅擦拭干净。

“坐吧。”

两个人坐在斜角, 需要微微侧头才看得见对方的脸。中间的石桌上留着几片焦枯的叶子, 应该是好几个月前的残余物 , 不知怎的躲过了京市的邪风。

同为养狗人, 高中时坚持早起遛狗的璩贵千很了解这种身上揣着纸巾和垃圾袋的心酸。

充满生活色彩的细节让她没那么紧绷,但曾嘉文的下一句话骤然打破了和谐的假象。

“你早就看出来了对不对?”

摆在膝上的手想抓住点什么, 最好是有棱有角的东西,能让她用指甲去抠、用指节去触,转移注意力。

璩贵千:“……嗯。”

曾嘉文小声地叹了一口气,摘掉发带, 微卷的头发耷在额前。

“送那枚戒指的时候,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个时候,就想和你说的。”

意外,指的当然是洛城。

“回去之后我想了很久,决定还是要试一试,否则我不会甘心的。”

璩贵千轻垂眼睑,盯着桌上细小的纹路。

曾嘉文双手揣兜,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揪紧了纸巾:“为什么是洛城呢?”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璩贵千没有去管。

她以为曾嘉文会问,为什么不是他, 但没有想到,他问的是,为什么是洛城。

为什么呢?

先来后到吗?还是万里挑一?

在肯尼亚的十天, 在草原落日前的晃神,望远镜前的轻轻一眨眼。

有的人是光年之外星系的投射,光线投入怀抱的时候,那颗最初的恒星或许已经死去,又或许没有。

但都没有关系。

宇宙那么大,星星那么多,地球上的人也有好几十亿。偏偏有那么一束光落到了我的怀里。

那我就抓住。

“因为他在对的时间出现在了对的地方。”

从此之后,那不是需要理由才去做的事情。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也挺有机会的,”曾嘉文轻笑一声后,声音再度变得沮丧,“但你应该是不喜欢我吧。”

住在同一个小区的事,也不吐露一个字。

如果有一点点,只要有一点点。那么在引力作用下,怎么也会,靠近一点点。

不像现在。

卡住了,动弹不得。前进没有方向,后退也回不到原点。

“好残忍啊,”他说,“这个世界太残忍了。”

“如果高中的时候我没有转学呢?”

曾嘉文放在口袋里的手捏成了一个小拳头,自顾自说了下去。

“那高考之后我就会和你表白。我想过,要把你叫到学校的操场上来,趁天气还没有那么热的时候,夏天晚上,买好汽水和烟花。”

“等我说完喜欢,巡逻的保安就会发现我们。那么不管你答不答应,都只能抓住我的手。我们一起跑,躲过巡逻的人,躲到体育馆的后排。”

“等他们走远之后,我会再问你一遍。”

京市的冬天是凛冽的。深冬的风过,甚至没有落叶掉落,干枯的树枝晃荡两下,所有的生机都埋在土里。

“……那听上去很好。”

“我也觉得,”曾嘉文笑了,“所以如果我没有离开,也可能会是我,对不对?”

“可能吧。”

谁知道呢。可能性是一个多么磨人的词。

“这样啊……”曾嘉文低下头,掩去细碎的水光,“但是没有如果,所以你不会喜欢我了。”

没有在意身后的石柱是否干净,璩贵千靠了上去,侧目注视着曾嘉文的侧脸,恍惚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穿的也是这样鲜活的颜色。

“……不会了。”

不会了。

她心里的那个圈划得很明白,离开的人就再也挤不进来。

存在排他性的亲密关系是不一样的。

在与季医生的对话中他们讨论过很多,最后璩贵千给自己写了注脚,一个有洁癖、很难搞的人。

他们之间的沉默蔓延了很久。威廉在灌木丛里钻来钻去,用鼻子拱落清脆的细枝,发出细碎的声响,而远处的人声车声绵绵不绝。

“……我讨厌你这样挑剔,讨厌你的决绝,也讨厌你的诚实,”说着委屈的话,声音显示出一些呼吸不畅,“我不是,自己想出国的,我也没有办法。”

那是大人的决定。

天边晕染出粉色的霞光,涂抹着城市的天际线,被楼层切割成断断续续。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璩贵千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对朋友说真话,不是该有的尊重吗?”

大段的空白。就在璩贵千以为事情要进入僵局的时候,第二次,曾嘉文让她感到意外。

他说:“那就做朋友吧。”

璩贵千抬眼,头没动,视线却飘了过去,清凌凌地打量他。

“朋友也不可以了吗?”他转过头,表情并不像声音那样活泼生动。

曾嘉文的眼眶红了,好像自己也觉得难为情,他转过去揉了揉脸:“算啦,我等不动了。”

璩贵千愿意相信这是释然的讯号。

聊到这个程度,两人之间的尴尬反而削减了。

谈天说地,聊起他如今在京大交流的经历,又说起当年高中时全班人一起写的理想院校。

“我也算是圆梦了。”

只待一年,也算是读过了京大。

璩贵千真心地替他高兴。

梦想和未来。

“所以我回来,也不是全为了你,”曾嘉文轻笑,“别有负担,不然你从此不出现在同学聚会上,我反倒要赶到内疚了。”

阳光洒在四中的书桌上落下圆形的斑点,竖起的课本背后的窃窃私语,放学后的铃声和比铃声更响的笑闹,体育场边的洗手池是校内唯一一处留存着涂鸦的地方,写满了青葱岁月的絮语。

分别的时候璩贵千拎着装着课本和电脑的包,却觉得手上轻了一些。

“再见啦,”曾嘉文伸出手摆了摆,去解威廉的绳子,与她擦身而过时,指了指他们俩刚才背对的方向,“有人等你很久了。”

转头,有个穿黑色大衣的身影停在路灯下,恰逢准点亮灯的时刻,头顶的暖黄灯光照亮洛城的脸,还有呼吸间的白雾。

“呀,”璩贵千挥了挥手,没有急着出去,“那个戒指,要还给你吗?”

“不了,随你处置,”曾嘉文摸了摸威廉的脑袋,抚慰它乖巧地等了主人这么久,“走了,再见。”

他走了,牵着活力满满的狗,点开运动手环,继续自己的慢跑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