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本来原左丞相萧汝平致仕后, “左相”这个坑空了出来,不少人垂涎觊觎,都想爬上去尝尝这个“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上自三公九卿, 下至知府县令都对自己俯首的滋味,或者说好听一些, 登上宰相职位乃是读书人士子的终极志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然而, 大半年的时间里, 左相位都空着,皇帝萧敏好像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绝口不提, 即便被大臣们问了,也是王顾左右而言他, 打哈哈, 叫人窥不透他半点儿心思。

谁知等到沈持一回朝, 皇帝轻飘飘一句话“让沈爱卿和董爱卿暂且先接手萧相的事情吧。”,就把他们的念想堵死了。

那些怀揣登上相位的大臣们,此刻才算看明白,皇帝心中早有人选——沈持, 相位虚位以待在等他回朝, 还怕他年纪轻资历浅不能服众, 刻意没有下旨,不明说,悄无声息就让他占着左相的位子了。

至于董寻, 将将入仕,尚未显出才能,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替沈持打下手罢了。

有人没法相信沈持这就要一步登天走上相位了,私下里对好友说道:“依我看不过是圣上没有何时的人选,让他和董状元二人先顶替一阵而已……”

这人的好友翻了他个白眼:“唉,等着瞧吧。”不过三年五载,迟早的事,就别毛驴啃磨盘,嘴硬了。

……

“嗯,”听了孟度的提醒,沈持说道:“我会万分谨慎的。”

“今日不留你吃晌午饭了,”孟度笑眯眯地道:“你回去吧。”

今日他们一家三口要去乐莲舟的表姐家里蹭饭。

沈持:“……”还没坐够呢就撵人了。

从孟家告辞出来,快到黄昏时分了,一片雪花飞落在脸颊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半路上碰到了京兆少尹林瑄,快三年没见,他出落得更俊朗了,此“俊朗”非先前少年的“俊朗”,而是糅合了官场历练的稳重,他笑着埋怨:“哎呀,归玉兄,你回京了也不找我,我一夜未睡一直在想哪里得罪你了。”

沈持大笑:“听说挚一兄家中添了个大胖小子,我这还不是穷得拿不出给侄子的礼才绕着你走的嘛。”

林夫人生了个儿子,才出满月。他得知后正打算抽空去林家道贺呢。

“看把你抠门的。”林瑄撇嘴:“得空我给你递个帖子,咱们坐坐?”

“不用那么麻烦,”沈持看他的样子像挺闲的:“现在来,如何?”

林、沈两家在一个胡同里,于是林瑄跟着他回家,二人坐在暖阁里喝茶,说话。

“挚一兄这两三年还好吧?”

林瑄故意装作发愁的口气:“有你这位前京兆少尹的珠玉在前,我这个瓦石难当啊,天天发愁……”

“挚一兄谦虚了吧,”沈持笑道:“我看京城在你的治理下道不拾遗,政通人和,比我先前不知强多少倍。”

林瑄的才能不在他之下。

“这不就是萧规曹随嘛,”林瑄笑了笑说道:“我从你手上接过京兆少尹的位子后,还是按照你先前订下的成规办事,说到底,还是归玉兄替我铺好了路,我顺着走下来罢了。”

沈持:“我何尝不是因循前头的旧略,要不说‘经久之制,不可轻议,古者利不百不变法① ’呢,你我同是聪明人呵呵呵……”

林瑄略带苦笑地摇摇头:“我常常觉得力不从心。”

“挚一兄为何这么说?”沈持微讶。

林瑄叹了口气说道:“孟子曾说‘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②’,可是归玉兄,你不觉得这两句话前后颠倒一下才说得通吗?”

只有不得罪那些有权有势的世家,治理一方才不算难。如果得罪了豪门大族,他这个京兆少尹是寸步难行啊。

自打上任以来,他每日小心翼翼,生怕与权贵周旋不好,一个不慎得罪了谁。

尤其是京城的四大世家,以周淑妃娘家为首的周家,与各大四家都有着姻亲关系,沾亲带故盘根错节,一点儿都得罪不起。

一个是慈乐侯柳家,那是皇帝萧敏的外祖家,本就是高门了,最近皇帝又把他舅舅家的儿子柳温从外地任上调了回来,当上了大理寺卿,更煊赫了。

一个是杜家,杜家的子弟比较争气,出的清贵文官比较多。加上一女嫁给大皇子萧承钧做了庄王妃,和天子成了亲家,使得杜家越发炙手可热。

最后一个就是右丞相曹家了,曹家和周家一样,在京城与众多的世家联姻,甚至连曾经的帝师王渊的女儿王时卿都嫁到了曹家,权势可窥见一斑。

这四大家不能说相互勾连,但是各有势力,一旦政令涉及到他们,都要慎之又慎。

沈持:“挚一兄说的是,我回朝以后大抵和你一样,也要面临同样的困惑。”

林瑄又想说什么,忽然他手下的衙役忽然找来:“林大人,有人在新街口一带斗殴,闹出人命来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我先告辞。”林瑄匆忙起身与沈持道别,处理事情去了。

沈持用手指蘸着喝剩下的茶水在几面上写了“柳、周、杜、曹”四个字,而后又拿手指抹去了。

……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唐注从昆明府请的名医黄宗敬抵挡京城,随同他一块儿来的还有两车药材,看来是趁机进贡给皇帝的。

沈持:唐大人办事漂亮。

黄宗敬一到京城就被大太监丁吉接到宫中,皇帝萧敏见他面容清癯俊秀,谈吐也文雅,十分满意,这才叫来太医院院使孙广白来陪同他一道去临华殿给郑琼看病。

见到郑琼后,黄宗敬先给她搭了脉,脉象让他心中大惊,面上只三言两语:“娘娘这是产后气血亏虚,寻常妇人最易得的病,娘娘放宽心,用补养之药材养着,假以时日便可养回来。”

他诊脉的时候,郑琼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他的神色,见方才搭上的瞬息,他的双眉微不可见地一颤——气血亏虚不假,但还夹杂着极轻微的崩漏之症,若只是一味用补,久而久之又会添阴虚内热,到时候加重崩漏就凶险了,最多只有一年半载可活……她以为他要皱眉,却看他面色岿然不动地诊完了脉,又看到太医院院使孙广白在听到他的诊断时好似松了口气,此时她心中了然了,她的病绝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产后气血亏虚,而是另有隐情。

她没有质问孙广白,毕竟先前负责给她看病的是太医冯泛,只是说道:“多谢黄大夫跋涉千里来为本宫诊病,宫里的药,本宫喝得实在是太苦了,不知你们西南的药入口苦不苦啊?”

这是她想弃太医院的药不用,让黄宗敬给她开药之意。

哪知道黄宗敬没见过弯弯绕绕,直接回道:“娘娘,良药苦口,西南的药比北地的还要苦上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