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差役们将遮云和郑五儿等人通通押去了府衙。
苏妙漪浑浑噩噩、惊惧不已, 好在穆兰、顾玉映她们及时从楼上赶了下来,将她从混乱不堪的人潮中扯到了一旁。
待苏妙漪颤抖着眼睫,再朝街上看去时, 容玠已经不知所踪……
“姑姑……”
苏安安想问苏妙漪什么,却被穆兰拉住。
穆兰脸色凝重, 朝苏安安摇摇头,苏安安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却还是乖乖噤声。
实际上苏妙漪也压根听不见她们说的话,此时此刻,她耳畔反反复复响着刺耳的嗡鸣声, 夹杂着不知源自何人的叫嚷声——
寡妇鳏夫一堂亲, 朱门绣户乱天伦!
这是容氏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偏偏被她在那间破庙里亲耳听见……
知微小报每日都会由她审查后再发出去, 刚刚那一份, 分明不是知微堂所出,却盖着知微堂的印鉴……
“他会,杀了我。”
苏妙漪喃喃自语, “他一定会杀了我……”
她的声音极低, 以至于挨在她身边的江淼和穆兰都没能听清。
二人相视一眼, 刚想追问,却被一群持械拦路的武夫打断。
“苏娘子,县主有请。”
来的竟是容府护院。
苏妙漪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她脸色苍白地拂开了江淼和穆兰搀着自己的手,嗓音微哑,“我……去一趟容府。”
“妙漪。”
顾玉映不安地唤了一声。
“放心……县主一定会听我解释的……”
苏妙漪也不知是安抚顾玉映, 还是安慰自己,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没做过的事,便是没做过……”
目送苏妙漪上了容府的轿辇, 消失在漆黑无光的街巷尽头。
“扶阳县主真的会相信姑姑么?”
苏安安问道。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眉眼间看出一丝忐忑。
顾玉映率先开口,“县主与妙漪的感情一直很好,就如同真的母女一般,定是不会受奸人挑拨。”
想了想,她又说道,“我现在去找容玠,他最是冷静,若能在县主面前替妙漪转圜一二,那就更好了。”
语毕,顾玉映便匆匆转身离开。
穆兰暗自咬牙。
苏妙漪与容家的关系,顾玉映不知情,她却一清二楚。什么母女情深,都是假的,装出来的。至于容玠……
他怎么可能救苏妙漪!
“凌长风在哪儿?!”
穆兰蓦地转身,问苏安安。
***
夜风萧萧,掠过树梢,发出叫人心惊胆战的哭嚎声。
一个容府婢女提着灯穿过行廊,身后跟着垂头不语的苏妙漪。
苏妙漪已经从最初的神思恍惚中缓过神来,此刻正心事重重地想着待会见了扶阳县主,要如何辩解,如何自证……
二人沿着石子小径步入后花园。
恰逢今日无星无月,整个后花园也被黑暗覆罩,瞧不见其他人的踪迹,只能看见两侧山石枯树的影子被投落在脚下,随着提灯的晃动,拉长、摇荡、扭曲……狰狞而怪诞。
苏妙漪心中七上八下地,忍不住试探地和前面带路的婢女搭话。
“你是义母身边的婢女?”
“我之前好像从未见过你……”
“义母今夜是不是发了好大的脾气?”
可不论她说什么,前面那婢女都一声不吭,无动于衷。
忽然间,身后传来几只雀鸟受惊振翅的动静,在寂静诡异的夜色里简直犹如一声响雷。
苏妙漪蓦地回头,几道黑影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那山石矮林中窜了出来!
她一惊,尚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嘴里便已被塞进了一个布团,手脚也被麻绳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唔!”
苏妙漪一边挣扎着,一边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提着灯缓缓转过身来的婢女。
婢女的面容隐在幽黯夜色中,声音冰冷得可怕,“丢进水里,沉了吧。”
苏妙漪眸光骤缩,浑身的血液都随之凝滞——
被丢入池水中的那一瞬,苏妙漪的一颗心也倏然下沉,无止尽地下坠,下坠……
直到后背砸入水面,直到四溅的水花朝她涌过来,那颗心才“咚”地一声落了地,碎得血肉模糊。
他们要杀了她……
是扶阳县主,还是容云暮?
又或是……容玠?
然而很快,濒死的窒息感就让苏妙漪将一切猜疑抛之脑后,唯一的念头便只剩“活下去”。
她还没将知微堂开去汴京,还没变成富甲一方的商人,还没取代裘恕、回到那个女人面前,让她为抛家弃子而羞惭懊悔……
她怎么能就这么死了?怎么能如此轻易,如此悄无声息又见不得光死了?!!
求生的意志瞬间暴涨。
苏妙漪不甘心地挣扎起来,极力朝头顶起伏的涟漪靠去。
然而脚腕上捆系的粗绳,尾端穿石而过。
伴随着石块下沉的重量,那粗绳就好似从池底蔓延而上的水草、又好似水鬼贪婪无厌的手掌,死命拖拽着苏妙漪往地狱中沉沦……
苏妙漪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腕,艰难地摸出袖中妆刀,又伸手捞住了那栓系着石块的麻绳,拼尽全力地想要割断它。
可麻绳足足有两根手指那么粗,锋锐却小巧的妆刀在麻绳上胡乱割划着,却只割断了些许绳丝,刀刃还时不时划向苏妙漪的手掌。
不出片刻,绳子一股还未割断,手掌上却已多出了好几道伤口……
苏妙漪能感受到气力在一点点从自己的身体里抽离。终于,她控制不住地呛了口水,攥着麻绳的手也随之一松!
生机瞬间坍塌。
冰冷的池水争先恐口没入她的口鼻,无力、痛苦和绝望也铺天盖地的将她淹溺……
“咚。”
水中似乎又传来一声闷响。
就在苏妙漪意识逐渐模糊时,她腰间忽然一紧。下一瞬,脚腕上拖拽她的力道也猝然消失!
揽在腰上的臂膀强有力地挟裹着苏妙漪,带着她破水而出。
“咳咳咳。”
待苏妙漪再回过神时,她已经被救上了岸,整个人瘫软在水畔,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地呛着水。
直到将那些水全都咳了出来,直到重新喘上气,苏妙漪才终于觉得自己从鬼门关一脚踏了回来。
她哆哆嗦嗦抬起沾着水珠的眼睫,看向自己身前伫立的颀长身影。
云散雾褪,惨白的月辉穿过枯枝败叶,朦朦胧胧落在了来人身上。那身浅青色的宽袖襕衫被池水浸透,变成了更浓重、好似怎么都化不开的一团靛色。
苏妙漪视线倏然一顿,再朝那人脸上看去时,眼里已染上几分惶惶。
最先入目的,是湿淋淋淌着水,却仍难掩锐利棱角的下颌,再往上是紧抿着的薄唇,直挺的鼻梁,最后……凌乱微湿的发丝下,是一双清冷沉郁、再熟悉不过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