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慈幼庄出现“血水白骨”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短短半日就成了扶风县、乃至周围十村八县津津乐道的惊悚异闻!

一时间,县上的百姓们也开始马后炮地传起了从前听过的小道消息,有说慈幼庄拐卖人口的, 有说慈幼庄虐待孤儿的。

“我就说那慈幼庄作恶多端,能是什么洞天福地?也只有那些外地人相信什么观音赐水的鬼话, 竟然还去那儿许愿求水……”

“病死的、被打死的,尸体就全都扔进了那个莲花池里!所以那池莲花才会开得那么好!春日开夏花, 不是因为积福,是作孽啊!”

从慈幼庄出来,险些就要了莲花池“圣水”的几位夫人听见这话, 纷纷出了一头冷汗, 冲到墙角脸色煞白地干呕。

事情闹得不可收场, 不仅逼得县衙派人来调查慈幼庄, 还惊动了江宁巡抚。

巡抚大人带着一众官差浩浩荡荡地进了慈幼庄,大门在他们身后合上,持着兵械的衙役在门外层层把守, 将看热闹的百姓们挡在十步开外。

日头逐渐偏移。直到暮色时分, 慈幼庄仍紧闭大门, 里面静悄悄的,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外头看热闹的百姓们也有些疲乏,各回各家,散去了不少。

人群最后,容氏的马车从晌午一直停到了傍晚。

车帘被掀开, 系在一旁, 苏妙漪就坐在车窗边,盯着慈幼庄门口的动静。她已经摘下了面纱,眉眼间波澜不惊, 虽看上去成竹在胸,可手中摇扇的频率还是暴露了她心中隐隐的不安。

“亡”卦到底只是她的猜测。

她猜测,慈幼庄的人懒得费心思处理那些被凌虐至死的孩童尸骨,便将他们直接丢进莲花池里,深埋在淤泥下。

所以她才和容玠合演了一出天降身孕的戏码,又将慈幼庄莲花池是“观音赐水”的逸闻传遍了周边的十村八县,包括江宁。

在尹庄主决定每月十五大开门户的时候,便已经踏入了他们设下的陷阱。

苏妙漪买通了一个常年给慈幼庄送菜的菜农,将变戏法所用的无色无味药粉分成几份,每日洒进莲花池里。几日下来,整个莲花池里的水性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改换了。只要今日将沾着另一种药粉的铜币掷入水中,整个莲花池的池水便会变成红色——

这便是“血水”的由来。

至于“白骨”,那是中间被掏空的羊骨,被冻在一块块冰坨里,由菜农悄悄扔进了莲花池中。初春夜晚的池水,水温低,冰坨融化得慢,直到今日天亮,日光渐烈,那些冰坨才彻底融化,让冰封在其中的羊骨在辰时掐着点浮上了水面……

自然,这“血水白骨”不过是个噱头。衙门来一查,便能查出其中蹊跷。

可苏妙漪的目的,不是通过血水白骨定下慈幼庄的罪,而是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莲花池,逼得县衙不得不往下查,往深了查。

“今日事情闹得这么大,就算县衙想包庇慈幼庄,也不能够吧?”

凌长风不确定地问。

“只要今日能真的挖出骸骨,县衙便不可能再粉饰太平。”

说着,容玠看向苏妙漪,“你在担心什么?”

苏妙漪抿唇,“……那位巡抚大人。”

“你担心他是变数?”

“他不在我们的计划里。”

苏妙漪蹙眉,“慈幼庄上午出事,他下午就出现在扶风县……这绝不是从江宁临时赶来的,更像是早就听闻了风声,所以特意来了此地。”

马车内静了一瞬。

“可不是有传言说,巡抚夫人今日也来了慈幼庄赏莲么?”

凌长风试探地,“或许这位大人是陪同夫人一起来的?”

苏妙漪默然片刻,才舒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其实早在听说这小道消息时,她就打听过,这位江宁巡抚和夫人育有两儿一女,实在没有理由再来这慈幼庄求子……

正想着,车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苏妙漪握着团扇的手猝然一紧,立刻倾身朝外看去。

紧闭了一整日的慈幼庄大门终于被从内打开,守在门口的衙役们将好奇张望的百姓们驱散到两旁,辟出一条开阔大道。

紧接着,一个个蒙着白布的担架便被官差们陆陆续续地抬了出来。

尽管蒙着白布,可那瞬间弥散开来的腐臭味和白布下依稀可见的骨骼轮廓,已经令围观者的双眼和嗅觉都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他们纷纷朝后退散开,以袖掩鼻,目不忍视。

直到看见了那些尸骨,苏妙漪攥着团扇的手才缓缓松开,尽管眉眼间仍是一片凝重,可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

能让这些尸骨重见天日,也不枉费他们在扶风县盘桓,精心设计了这么一出……

眼看着尹庄主和所有仆妇、管事披枷戴锁地被官差押了出来,苏妙漪眸光轻闪。

“凌长风。”

她唤了一声,声音里都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快意,“裘家的慈幼庄完了。裘恕……也完了。”

容玠忍不住看向苏妙漪,目光触及她眉眼间的痛快与憎恨时,他眉峰微微向下压了压,欲言又止。

然而可惜的是,苏妙漪期待看到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并未发生。

***

十日后,江宁府。

“扶风县慈幼庄诱拐孩童,以慈悲之名,行卖男鬻女之事。每年记录在册的孤儿有上千人,可收取高额恩养金,卖出的孤儿仅有百来人。剩下的,男丁送进煤窑做苦力,未及笄的孤女被卖给青楼……”

遮云一字一句地向苏妙漪等人转述江宁府衙对慈幼庄一案的调查,“此案牵扯甚广,慈幼庄庄主尹氏,掠卖孩童、杀人不忌,逆天心、悖人伦,数罪并罚,斩。慈幼庄管事、仆妇数十人,同谋共杀,从而加功,绞。此外,扶风县县令受财枉法,绞……”

茶肆雅间里,苏妙漪耐心地听着,一直听到了最后,连与慈幼庄合谋的煤窑主和青楼鸨母都依律判了流刑和杖刑,可却迟迟没有听到自己最想听到的名字。

遮云停下来,口干舌燥地喝了口茶。

苏妙漪的细眉微微蹙起,追问道,“没了?”

遮云摇头,不解地看向苏妙漪,“还有什么?”

“裘恕呢!?”

不等苏妙漪发话,凌长风就拍案而起,满脸愤懑和不甘心,“慈幼庄是裘家的产业,发生这种暗昧之事,难道不用追究裘恕的包庇失察之罪?”

遮云这才反应过来,解释道,“的确也提到了裘氏。不过因裘氏有自查首告之功,所以功过相抵,说是只要交一些罚金,并让名下所有慈幼庄配合当地府衙整肃彻查、清源正本……”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