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翌日, 日上三竿。

眼看着苏妙漪还稳坐在楼上,没有丝毫要动身的架势,知微堂的杂役们反倒在楼下急得抓心挠肝, 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都这个时辰了,东家怎么还没动静?”

“一大清早就忙着写小报呢, 我刚刚上去,看见已经写了厚厚一沓了……”

“你们说怎么就这么不凑巧, 容大人和咱们姑爷一个要从西边的南薰门出城,一个要从北边的仁和门出城,这要是都从一个门, 东家还用得着为难么?”

“话说回来, 若是东家两边都没去……那我们昨天下的赌注怎么算?”

“还能怎么算, 当然不作数了。”

“谁说不作数!我昨天押的就是两边都不去!”

楼下议论得如火如荼, 直到楼上传来脚步声。

众人一静,抬头见苏妙漪的裙摆从楼上飘了下来,顿时激动起来, “来了来了……”

苏妙漪捧着厚厚一沓小报走下来, 顶着众人期待的眼神, 神色淡淡地吩咐道,“将这些小报拿出去分了吧。”

“现,现在?”

众人诧异地,“平常不都是晚上才出小报么?今日这么早?”

“今日是赠页,分文不取。”

“……赠页?”

“去吧。”

将小报交给杂役后, 苏妙漪便又转身上了楼。

众人的希望落了空, 面如菜色地认输给钱。稳吃三注的那人笑得嘴都合不拢,高高兴兴捧着小报出去,分给了街上那些还在抽陀螺玩的报童。

与此同时, 南薰门附近。

一队车马候在城门下,迟迟没有出城。遮云站在马车后,看了一眼日头,又朝后张望了一番,才犹豫着走到了车边,“公子,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

车帘被掀起,容玠朝长街那头看了一眼。

“苏娘子没有来,多半是不会来了……”

遮云小声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过也不一定就去了仁和门,许是被什么事拖住了。”

容玠不置可否,半晌才收回视线。

刚要放下车帘,却忽然被叫卖声吸引——

“知微小报今日赠页!”

遮云一愣,诧异地看向那蹦蹦跳跳跑来的报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日知微堂的小报怎么来得这么早?还是赠页!苏娘子可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车帘再次被掀开,这次却是掀开了大半。

容玠望着那被不少路人围簇的报童,“去领一张来。”

知微堂的报童沿着主街一路叫卖,不仅到了南薰门,也到了仁和门。

报童在仁和门附近叫卖时,恰好踏云军的一队将士整装待发、往城门外走。

凌长风落在队伍末尾、原本还有些垂头丧气,直到听见熟悉的报童叫嚷声,双眼才瞬间亮了。

他转头,朝那报童吹了声哨。

报童与凌长风相识,当即钻出人群,飞快地跑过来,将一份小报揉成团,朝凌长风丢了过来。

凌长风立刻抬手接住。

趁着队伍在城门口停下的工夫,他低头,将手里的小报展开。

与平常的小报不同,今日的小报竟都是手写,纸上的字迹率意狂放却不失工整,墨迹甚至都未干透。而整张小报上只写了两则消息,一是新任侍御史容玠外任青州知州,二是凌家公子随踏云军十一部离京剿匪……

“她倒是会一碗水端平。”

容玠望着纸上的两则新闻,面上没什么波澜,随即吩咐遮云,“出发吧,她不会来了。”

遮云对随行之人扬声道,“启程!”

马车缓缓驶动,行到城门下,日光被遮挡,车内的光线也随之暗下。

容玠手指动了动,本想将小报随意丢开,可望着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到底还是没舍得。他重新展平小报,刚要将它叠起,却忽然注意到小报的背面竟还有墨迹。

容玠一愣,将那小报翻了过来。

看清那背面写着的字句,他眸光一滞。

相隔大半个汴京城的仁和门外,凌长风也翻过小报,看清了苏妙漪写在背面的字。

他怔了一瞬,紧接着脸上便绽开一抹意气风发、粲然洒脱的笑。

汴京城的城门被大军抛在身后,凌长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小心翼翼地将那小报折起来,收进了怀里,此后便昂首阔步地朝前行去。

伴随着车轮滚滚的声响,马车从南薰门驶出。

日光再次透过竹制车帘的缝隙,投落在容玠手中的小报上,也将他那双幽邃暗眸照亮。

背面隽秀细腻的字迹,在正面潦草的字迹衬托下,显得尤为郑重,就好像这一页才是今日小报的重磅——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不知从何处起了一阵风,吹动了竹帘,也吹动了容玠手中的纸页。他回过神,忽地低垂了眼,轻笑一声,眉宇间的褶皱竟也像是被这阵风彻底熨平……

***

这一日,苏妙漪在知微堂待到打烊才回了修业坊。

修业坊的宅子里一片漆黑、空空荡荡,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影。

苏妙漪独自提着灯行过院子,隔壁的家长里短、琐碎吵嚷又越过墙头,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这是往日里她最嫌弃也最厌烦的声音,没想到此刻竟也不令她烦躁了,反而化解了那分独自茕茕的寂寥。

苏妙漪提着灯走到廊下顿住,忽然回身,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

不知怎的,她竟是回想起年初在临安过节时的场景,回想起一群人在雪地里的那场混战。那时家里热热闹闹的,最亲的亲人、最好的友人都围簇在她身边。她只觉得自己无所不有、无所不能……

可现在呢?

不过半年的光景,她来到汴京,不得不与临安的好友们分隔千里,她赶走了苏安安,送走了苏积玉,就连容玠和凌长风也踏上了各自的征程,与她分道扬镳。

人人都说,做了皇帝要享受无边孤寂。万万没想到她苏妙漪只是做了个小小的行首,竟也有沦为孤家寡人的这么一天……

想着想着,苏妙漪甚至被自己逗笑了,笑着笑着,耳边空空的,于是唇角又耷拉了下来。

“笃笃笃。”

大门忽然被敲响。

苏妙漪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幻听,直到那叩门声持续不断地响起,她才恍然清醒,疾步走过去,拉开了门。

看清门外站着的人,苏妙漪放下提灯,眼底的光也随之暗下,“辛管事。”

“苏行首。”

辛管事朝她拱手,“今日是七月七,骑鹤馆在州桥设下了七宝市。开市前,诸位行首要例行到场。轿子已经给您备好了。”

他侧过身,露出身后的软轿。

苏妙漪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