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第3/3页)

那张清隽如玉的脸孔上,冷漠逐渐碎裂,露出底下翻涌的阴翳,那是前尘与今朝、悔恨和惶悚纠缠在一起的无措和痛苦。

“只是太像了……就像旧事重演……”

容玠声音微哑,“梦溪斋和知微堂,罢相的诏令和这次发兵湘阳的圣旨,被牵扯其中的祖父和你……就像是冥冥中注定。从你非要做小报的那一日,我就隐隐觉得会有这么一日……”

“……不一样。”

苏妙漪想了想,伸手探向容玠,将他的脸捧了起来,一字一句道,“其实是不一样的。梦溪斋除了做小报,还有哪一点能与我知微堂相提并论?更何况,你祖父和父亲是遭人陷害,我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还有,当年罢相未能成功,可今日湘阳之困却是实打实地解决了;当年的朝堂有楼岳一手遮天,如今楼家却已式微,就算有人想置我于死地,也未必能如愿。”

“话虽如此……”

容玠看她,眸色依旧黑沉,“可这次利用小报假传圣旨,你敢说自己不是受了矫诏案的启发?”

“……”

苏妙漪无言以对。

的确,她正是因为容家的旧案,才想到可以用小报做成这件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

她知道,当年的矫诏案就像噩梦一样纠缠着容玠,让他这么多年都陷在暗无天日的复仇与怨恨中。到了今日,他好不容易拥有了与楼岳在朝堂上两相抗衡的能力,好不容易窥见了那点曙光,没想到现在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再次卷入新的“矫诏案”里……

“可我没有办法。容玠,除了这一招,我想不出任何破局的办法……”

苏妙漪低声道,“若在城外的人是你,在城内的人是我,你又会怎么做?”

“……”

“若是任由楼岳的人去湘阳城通风报信,白白牺牲的不止是你容玠一人,还有凌长风和那些孤军,包括那些俘虏,他们真的能熬到朝廷赎人的那一日么?退一万步说,就算与北狄谈和,暂时解了湘阳危困,可往后数十年,湘阳发生的事,只会一遍遍再次上演……”

苏妙漪喃喃自语,“我都明白的,我也知道轻重。”

容玠拢着眉头,垂着眼。

苏妙漪忍不住劝他,“我还没被砍头呢,你没必要现在就摆出个鳏夫脸吧……能不能笑一笑?”

容玠吝啬地扯了扯唇角。

苏妙漪转头朝身后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才忽地俯身,捧着容玠的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这总行了吧?能笑了吧?”

容玠先是看她,随即眼睫一垂,眉宇间云开雾散、闷怀顿释。

他无奈地笑了一声,抬手将苏妙漪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来,一点点攥紧,半晌才启唇,像是在对苏妙漪保证,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绝不会让当年的事再发生。”

***

知微小报假传诏令,以致踏云军提前攻城的消息很快传回了汴京,霎时震惊了整个朝堂、掀起了满城风雨。

皇城内外几乎是两重天地。

朝堂外、街巷间,百姓们只觉得这一仗赢得十分痛快,早就该这么硬气地与北狄打一仗,对于苏妙漪究竟有没有假传圣旨、或是提前传圣旨,他们倒是压根不关心也不介意。

然而到了朝堂上,却没有几个人因湘阳大捷而高兴。文武百官们皆因“区区小报,堪比诏令,竟能轻而易举调兵遣将”的荒唐情形各种面折廷争。而为首的便是楼岳之流,恨不得让圣上立刻下令,将“误国殃民”的罪魁祸首苏妙漪就地处死,还要治罪那些听信小报的踏云军将领。

最后,皇帝下令将苏妙漪押解回京、等候发落。

从湘阳离开的那一日,天还未亮,负责押解苏妙漪的官差就都已经等在了城门口。

当着那些官差的面,容玠亲自将一根轻柔的纱带系在了苏妙漪手腕上,还心灵手巧地打了个漂亮的结。

为首的官差:“……容相,这是什么?”

容玠神色淡淡,“可作枷锁一用。”

“那这又是……”

那人望向一旁贴着囚字和封条的马车。

“可作囚车一用。”

官差面如菜色,“容相,您这有些太说不过去了。若让百姓们瞧见,怕是会觉得您徇私枉法……”

“哦?”

容玠将苏妙漪先扶上了马车,才转头对那官差道,“既然提到了百姓,那不如就再等一个时辰,等天都亮了,城门口的人多了,再让他们亲眼看着苏妙漪被押解回京,如何?”

“……”

官差哑口无言。

在湘阳百姓眼里,踏云军与苏妙漪皆是救命恩人。为了防止惹出什么乱子,他们才听了上头的话,趁着天黑人少的时候押解苏妙漪。

官差为难地挥挥手,让手下人将原本准备好的囚车拉到了一边。一转头,就见容玠迈步要上马车,眼前顿时又是一黑,“容相!”

容玠顿住,回头看他。

“您,您要不还是换辆车吧?”

官差强颜欢笑,“您刚刚不是还说这是囚车么?您回京怎么能坐囚车呢……”

容玠问他,“你可知苏妙漪与本相是何关系?”

官差支支吾吾,“结义兄妹。”

“教不严,兄之过。舍妹闯下弥天大祸,做兄长的岂能独善其身。”

官差:“……”

一旁的遮云:“……”

容玠掀开车帘上了马车,苏妙漪坐在马车里挑着眉看他,还举起被捆缚的两只手,刮了刮脸颊,言简意赅地吐出三个字,“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