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十九年前的此时此刻……(第3/4页)
白离正掀开门帘进来,闻言动作一顿,好奇问:“雪女不是被捡来的孩子吗?”
宋挽风轻声:“是啊。十九年前的今日,此时此刻,师父捡到了她,开始抚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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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些事,玉龙从不与人分享。
总有些仇怨,玉龙始终埋于心间。
雪荔不懂,宋挽风不懂,缠绵病榻的小姑姑一知半解,陪伴多年的宋琅管中窥豹。只有玉龙本人,看着自己这一路走来的痕迹,知晓自己在如何失去,如何走一条狭路。
前方已经没有路了,她站在断崖前,瞭望远方烟云。
贫民窟的破败屋舍中,小姑姑无声流泪。时入后半夜,除了天地皓雪,无人知晓这位武功高手的到来。
玉龙站在小姑姑的病榻下,看到小姑姑羸弱苍然,蓬头垢面,脸上脏污。玉龙已经从小姑姑的眉眼中找不出昔日痕迹,小姑姑唇角的微茫笑意,仍刺痛了她。
玉龙淡淡看着小姑姑,俯下身。她手指抵到女人鼻下,发现女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无声无息,无病无灾,死得如此轻易。
最后一面,她们也没有见到。
那么……小姑姑总应该见到雪荔了吧?见到亲生女儿的小姑姑,是否得偿所愿,是否悔恨与懊恼焦心共同摧毁,夙愿已了,才导致了她的死亡?
玉龙模糊想着,去年,宋琅告诉她,说小姑姑疯得厉害,快坚持不住了。宋琅犹豫着问,这么些年,她是否仍然痛恨,她的仇怨是否有消去一些,她是否愿意让雪荔见小姑姑一面。
那时候,玉龙如何回答的呢?
玉龙没有回答。
这些年,她和宋琅合作,二人书信很少。他缠于朝堂公务,她困于江湖野事。她拉着他下坠深渊,不光将他扯下来,也把他的儿子扯了下来……
宋琅是好人。
可惜,宋琅不该遇到她。
神佛不渡恶鬼,总是有一些道理的。
玉龙起身间,听到背后剑意如松如柏,裹挟尘粒朝她卷来。玉龙正侧蹬踹,在对方甩腕飞剑时,她凌身翻上横梁。对面银芒闪烁,玉龙以袖运气反击。她反击之间,窥得对方青山秀水般的容貌,动作不禁缓了一缓。
而新的暗器一股脑,没有章程,向她砸来。
这些暗器如小孩子的玩意般,伤不了玉龙的身,但玉龙不躲,屋子会毁;玉龙躲了,便得出屋。
玉龙选择出屋。
而那朝她丢暗器的小子则翻身入窗,趁她出去时,直奔小姑姑的床榻。玉龙立在屋外窗下,一片雪沾上她的睫毛,她正看到那少年弯下身,用指尖去触小姑姑的鼻息。
玉龙想,这便是林夜吧。
春君曾思考该如何向她描述这个少年:“小孔雀就是……你见到他,就知道是他。”
正如春君告诉她的那样,南周找了照夜将军来假扮小公子。假的小公子容颜出色倒不是很重要,最重要的,是少年跳脱的性格,以及他五颜六色的衣束。
旁人穿衣,颜色艳丽些,难免显得轻浮。这少年却压得住颜色明艳的衣物,毕竟衣物色泽再鲜亮,也比不过他鲜亮的眉眼。而他俊俏的眉眼中,蕴着一整个春日的勃勃生机。
这样的少年,不咄咄逼人,还有几分温润色。
唔,这也许是因为他多病的缘故。
玉龙打量着此人,想到春君的情报:假小公子的心头血有活死人的药效,玉龙的复活离不开他。但这个小公子,身体并不好,三天两头歪在榻上拖延和亲时间。
某方面来说,这是玉龙的“救命恩人”。
某方面来说,这也是雪荔的“心上人”。
玉龙静静地立在窗下,见屋中的林夜出神一下,缓缓站直身子。
林夜的心凉了大半。
心凉是因为,他发现小姑姑死了,那才和小姑姑相识的雪荔,该怎么办;心还热着另一半是因为,林夜探查到,并非是玉龙杀了小姑姑。
林夜叹口气,心想:还好,还好。若是玉龙出的手,为了雪荔,自己少不得要拼命。可自己眼下这状态……
哎,无论如何,还是得迎上玉龙。
玉龙原来真的“复活”了。他的血,可真是没有浪费一滴啊。
林夜苦中作乐地想半天后,深吸口气,冷着脸走出屋子。到歪斜狭窄的巷道,他才迎上对面的玉龙,淡淡拱手:“恭贺楼主死而复生,不知楼主所为何意?”
玉龙:“并没有什么事情。”
林夜神色温淡,显然不信。他提剑的手垂于身畔,衣带与发带在夜雪中微扬,少年龙章凤仪,明亮得让玉龙凝视许久。
玉龙:“听闻你心悦雪荔。”
林夜冷不丁抬眼,黑眸沾雪,神色错愕而慌乱。他料到自己和玉龙楼主当面的种种艰难,料到玉龙楼主是位如月神般高渺风华的佳人,却没料到这位楼主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玉龙:“我听春君说,你是很出色的孩子。我本不信任世间任何人,但是……我想再试最后一次。若雪荔脱离‘秦月夜’,你也不再是照夜将军,那我与你们,便不会成为敌人。”
林夜茫然。
好半晌,林夜下巴微绷,喃喃:“楼主到底在做什么?楼主对阿雪……我以为,楼主不爱阿雪。”
玉龙:“你们不是一直不知我因何而‘死’,一直在查我的谋划,一直在试图找‘秦月夜’与人合作的破绽吗?”
玉龙仰头,看着夤夜漫雪,如同看着十九年前,自己踩着血泊,推开小姑姑求救的手,将襁褓婴儿抱入怀中的那一刻。
她好是厌恶雪。
她失望大周国。
婴儿埋于她的怀中,小小一滴,如同雪粒如同露珠,朝她睁开剔透的黑眸。婴儿背负着前世的恩怨,代表她痛恨的一切,可婴儿无知无觉地依偎着她。
在她抱着婴儿走在雪地中的时候,婴儿的呼吸陪她渡过长夜;在她看着宋琅喂养婴儿的时候,吃饱喝足的婴儿朝她露出笑;当她想着自己会死于任何一场战斗中时,有一个小人轻轻地牵着她的衣袂——
“师父。”
“师父!”
“师父——”
夤夜雪飞,漫天遍地。
雪落入睫毛,蕴湿眼眸。
痛恨与不舍并存,厌恶与怜惜共生,此前此后都再未有过那种依赖。她这一生,自己像笑话,也把别人变得像笑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