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设局(第2/3页)

苏彦看过这前后两封信。

如他意料,待又一封陆青的信传来,关于江见月被刺杀的事只字未提。上头说的尽是小公主如何修身养性,如何得了多少年例赏赐,又如何和夷安翁主一起读书练剑,日子过得如何平静安乐。俨然是受尽荣宠的天家帝女。

到底谁才是你主子!

苏彦冷嗤,提笔回信。

恐江见月忧惧发病,本想直接写信慰她,信中可言的话比同暗子之间的飞鸽传书能多些。然转念一想,如今她已是天家公主,十余岁的姑娘,若是信被旁人截去做文章,有碍她名声,累她入更大的险境,得不偿失。

是故落笔还是给了陆青,只四字尔,“全力护主。”后在尾端描了一弯新月。

*

江见月从陆青处得了传书,目光从字迹移向尾部的新月,再观镜中自己眼角边的月牙。

出自同一双手,自然无异。

她又看了会熟悉的笔迹,将那新月裁下锁入锦盒,剩下的纸张投入炭盆里。

炭盆中火苗舔尽,她合上妆奁,去书房修补书籍。

修书阅书,都能让她静心安神。不知不觉又是一晌午过去,她看着又一卷被补好的典籍,心中宽慰,只小心收到箱中放好。

“殿下,这两册可是忘了?”侍奉在侧的陆青指着案上典籍提醒道。

如今陆青在府中明面上的身份是阿灿新提上来的近身女使,两人轮流掌事,服侍公主。

书案上留下的是《尚书》中的两卷《虞书》和《夏书》,江见月回来席上,瞥了眼,没说话。

时值午膳的时辰,江见月正欲往偏殿用膳,夷安入府而来。

“阿姊伤还未痊愈,天气又阴沉的厉害,跑来作甚?”江见月看她手臂缠着纱布吊在胸前,赶忙上去迎她。

“想你了,来看看你。”夷安捏捏她面颊。

姐妹二人用膳无声,膳毕屏退左右,在书房聊天。

“这不养了一个月了吗,今日阿母总算许我出屋子,我便赶紧来了。”夷安环顾四下,悄声道,“你不是说按那计划,陛下定能明白你是无妄之灾,可是这都一月过去了,陛下为何还不给你解禁?那事翌日就被压了下来,好像没发生一样。反而陈唐两处,我听阿翁说,陛下入后宫的时辰多了些。”

“不会没用吧!” 夷安看了自己手臂,沮丧道,“索性换了我,否则你身子骨本来就弱,白白挨一刀。”

上月里的刺杀,原是她二人外加一个陆青所为,外头足迹更是全部由陆青一人换鞋完成,以此设下迷障。

而夷安不舍江见月接连受伤,临时教了陆青“一刀斩”,代她受过。

这一月安稳,没有暗刺,也无明辱,就说明暂且是有用的。

至于为何没有被解禁,江见月拢了拢身上的衣衫,想起她御座上的父亲,只觉无话可说。

她伸手抚过夷安受伤的臂膀,神态有些疲惫,轻声道,“有用的,多谢阿姊襄助了。”

以前流浪的时候,稍有经验后,她便计算着半个馒头能抗一天,若是掰碎兑水就可以抗过两天,所以藏着半个馒头,定要寻到河边井口才舍得吃。而乞讨到的一碗麦粥,她也会摘了野草树皮混在里头,一碗变作两碗,多吃一日。

因为她想活下去。

如今她依旧想活下去。

纵是刀光剑影无数,她施一计也只能得屈指可数的短暂平静。累,却也不再过分忧虑,且走且看,总有机会。

故而警戒之余,让自己慢慢定心。

每日于府中礼佛,修书,用药养生,偶尔夷安或齐若明过来看她,说一些外头的事。

夷安原本的五个属下,如今只剩了三人,另有两人觉得前途渺茫投奔了他处。

江见月安慰她,“人在心不在,才可怕。走了是好事。 ”

齐若明给她搭脉,欣喜她心神稳了许多,感慨人就不能过分思虑。宫中的陈婕妤眼看下月就要临盆,忧思太过致脉象虚浮,胎相很是不稳,这月里已有两次早产之兆。

夷安好奇道,“难不成早先误诊,不是儿郎?”

“那倒不是。”齐若明换方配药,“确实儿郎无疑!”

“那她忧甚?”夷安蹙眉。

齐若明摇头,“这微臣便不知了,左右妇人临盆恐惧,难免忧思。只是唯恐她这般不安神,有个万一,心气上逆导致难产,太医监如今日日拜菩萨。”

深宫事宜,多谈无异。

夷安挑眉不再多问。

江见月本就不关心,只默默听着,直到齐若明转过话头,说起苏彦的消息,方聚起两分精神。

洛州水患有所控制,但又扯出了背后的贪污案,苏彦掌着御史台,本就有纠察百官之责,这厢估计要留得更久了。

江见月抬眸,看那外头黑云压城、即将落雪的天。

这日之后,她又多了件事做。

她想绣一个香囊,就普通的如意纹,正面绣“平安”二字即可。

趁年节前送去给苏彦。

却不想自己不是这块料。光一个“直针绣”就学了好几日,待将常用的几种针法学会,能下针时,已经是这月的廿七,便只得搁下。

而这一放,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再绣过。

*

因为这月廿八,府中僧侣九九八十一日为君祈寿结束。需她一整日跪坐佛前,完成最后的仪式。

初冬日,金乌早早西坠。

北风孤鸣,摇木为霜。

江见月手捧一柱清香,随在大师玄真身侧。身后是持木鱼的四十八位高僧,口诵经文,行遍府邸。

送亡魂归去,为生人添寿。

她如今依旧住在母亲的翠琅轩,从东至西的路线,依次经过居中的琼英阁、菡萏台,再到西边的九华阁。

“香尽,续香。”

至菡萏台还有一半路程,江见月手中香已经烧完,僧人唱喏上前,又奉一炷香。

然而,她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只怔怔看着手中香灰。后遥望菡萏台,又回首来时路。

“殿下。”僧人唤她,一连唤了三次。

江见月方回神,接过香,却没有继续往前走,只返身回去。

一步一步,不缓不急,亦不管身后四十九僧侣面面惊愕。

到达翠琅轩,自然一炷香又尽了。

她便自己点香,再往西去。

至众僧滞留处,再次低头看手中香尽成灰,只口中喃喃,“原来如此……”

这夜的仪式江见月未能坚持完,她在一声“阿母”的痛呼中晕了过去。

之后数天,每日的午时四刻,她都青衣裹身,银簪挽发,从翠琅轩出发,往西走去。两眼呆滞,神情木讷,遇柔弱侍婢便拉她逃命,遇持刀侍卫则惊叫逃离,整个人疯癫痴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