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2/3页)

初夏的晚霞,瑰丽而明艳,如同大朵大朵繁花,开在天尽头。霞光落下,将青衣黄杉的少女染了一层浅金色的光。

恰好她正坐在棕褐软毛的骆驼上,留他一个俏丽娇艳的侧面。绿丝绦随风浮起,似沙漠起风,吹拂着她。

她连美丽,都是别样的风情。

讲经堂后边便是虚室生白台,小姑娘在台楼前的场地上骑骆驼,将一段风流身段映入他眼眸。

苏彦跽坐席上,原就是靠窗的位置,眼角余光里,皆是她模样。

“此番汉中战场,老朽也有耳闻,可谓是打了个平手。我大魏未失一城,南燕无功而返。然大魏损兵四万,南燕尚不足一万,若这般算,南燕此战尚有意义。然细想,钟离筠筹备三年之久,累计粮草,联合东齐,声东击西,且是奇兵突至,偷袭战也。若非我大魏兵将胜他数倍,这一战定是失城池的。他之所以只损了我朝兵甲,却未得一城一郡,根本原因非他兵法不佳,计谋不深,他之不成功,毁在声名二字。 ”

“确实如此!”另一位大儒接话道,“他在南燕十余年,如今已经官至太尉,掌一国军政。其实完全可以先收拢极南之地的几处小部落,如此增人口兵力。却始终没有。无非是他清楚,若要收服他们,必须动兵戈,他舍不得。只想着养精蓄锐,集重兵伐我大魏,如此再威慑其他部落,试图如此不战而屈人之兵,减少南燕国力的损耗。然其实以他本身的威望名誉,原是可以兵不血刃使那些小部落归降的。”

第三个大儒颔首,“只怪他自个当年,为了一个女子背叛师门,去国离乡,将自己搞的身败名裂。我这两年才听闻,原来南燕如今垂帘的太后,便是当年他门下女弟子……师徒名分在前,这般无视礼法,谁能服他!纵是如今他贵为太尉之尊,在南燕朝堂也是举步维艰!”

“……其实,师兄并未奸恶之人,若当年解了二人师徒名分,如今也是一对佳偶……”苏彦是这会开口的。

话落,满堂人目光聚在他身。

尤其是薛谨,这一刻完全确定了心中所想,忧虑眼神越过他亦看向窗外少女。

她穿了一身抱素楼的衣裳,八门大儒不认识她,而认识她的不敢漏泄身份。

她在树下花影中玩乐,似一个寻常女郎。

她是一个寻常女郎,她就可以喜欢苏彦,苏彦也可以娶她。

殿中置着冰鉴。

薛谨清楚看见,苏彦后背濡湿,面色苍白。听他强压颤声,换上平和神色,说,“我是指、若师兄留在我大魏,我大魏今日必定如虎添翼。”

堂中诸人片刻前凝起的愠色,这会随他话语一道落下,消散。

“沉璧!”其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位大儒叹道,“你说的不错,本该如此的。但他明珠暗投。若是早早切断念头,那女子不会负气流亡,虽说入了宫廷为后,却是一生被锁深宫。他也原本前程似锦,不必这般有家难回,一生背负天下骂名,实乃毁人毁己!”

“是故,这世间礼法束人,自有他的道理。声名二字,于人于国,皆无穷重也!”

……

这日后来的论政,苏彦以为身子不适为由,交给了薛谨和苏瑜主持,自己回去休息。诸人知晓他如今在丞相位,诸事繁琐,自也体谅,皆拱手作别。

距离宫门下钥尚余时辰,江见月拉着他衣袖,想要吃一串糖葫芦。

西头余晖还未敛光,苏彦眉眼低垂,凝在她手上,“松开,就给你买。”

“那我不吃了。”少女挑眉不松手,往前走去。却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师父作什?”她牵着那截袖角,有些恼怒地回身,却看见青年郎君正在买糖葫芦。

“吃两颗便好。”苏彦递给她。

少女眉眼弯成月牙,一手牵衣角,一手拿糖葫芦,听话吃完两颗,重新递给他。

苏彦冲她淡淡微笑。

他笑起来丰神俊朗,长安的清风明月都失尽色泽。

转眼,夜色朦胧,长街人散。

七日前买糖葫芦的地方,在天黑之后,换成了小馄饨摊。

戴着披风兜帽的少女,这日没有牵上青年的衣角,如同她说想吃一碗小馄饨,他也没有答应。

好多事,他终究还是不肯答应。

曲水流觞宴后,这七日里,他们都不曾在私下见面。直到今日夷安长公主大婚,江见月出宫观礼,方再次私下见苏彦。

原是苏彦寻得她,给她换了一身私服,道是同她一道走一走。

这一走,便从卫尉府逛到了临近抱素楼的地方。

苏彦说馄饨摊前不是说话的地方,江见月看月下街道,“我们去抱素楼吧!”

苏彦想了想,颔首。

他提着一盏灯笼,给她引路。

因知晓暗里有影卫无数,便也放心走在前头。

入了抱素楼,月照花影里,梧桐高树下。

四下无人,苏彦将手中灯盏挂在树枝边,他半边面庞浸在月色里,半边沉在阴影中,一双星眸晦暗,终于开口,“皎皎,你立皇夫吧。”

从去岁九月到如今,八个月里,两百四十多个日夜,他思来想去,给她的是如此回应。

江见月看着他,不说话。

苏彦便继续道,“我记得你说的那个梦,你反反复复地做,说很是害怕。怕师父成婚生子,血脉亲情取代你。那今日师父承诺你,这一生不娶妻,不传嗣,我守你一生。但请你成婚生子,你…… ”

从来,他无论是议政、授业、还是同人交谈,言语皆平缓而顿挫,字句间节奏抑扬有序,不急不躁,能慑人心魄,也可安抚人心。

但这一刻,话出口,没有间隙喘息,仿若一刻停下便再也说不下去。然,他必须说。

“你成婚生子,不仅仅是为你自己延绵后代,亦是为了大魏延续国祚。你运即国运!皎皎,我们不能走错一步。”

挂在枝头的灯笼,火苗明明灭灭,将少女面庞映得有些破碎。然风熄焰火定,她的面容又是完整又明媚。

她轻轻摇头,否定他的话。

“师父说的这些,从最开始,到途中,到此刻,都是差不多的意思。皎皎不要听。皎皎要听的是——”她伸出手,覆上他心口。

隔着两层简薄衣衫,他激烈的心跳和她掌心的滚烫温度都格外清晰。

她的手抬起,圈上他脖颈,搓揉他耳垂,换面庞贴上他心间,耳朵靠上去,细细听他的心跳。

“想了这久,数百个日子,你想明白了,要是你娶妻生子,我能死给你看是不是?你想明白了,相比你害怕大魏失主,你更害怕的是失去我对不对?所以为了我,你可以承诺不娶妻,不生子,一生陪我。那么,请你告诉我,你这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