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这次离开学院, 江芸芸有礼貌的和各位师长打了个招呼。

袁端早有预留,看着她点头微笑道:“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你这只小精卫迟早会成为展翅的大鹏的, 去吧, 好好考试。”

闻实道有些遗憾他这么早就离开:“年底的大考不再看看嘛, 才储这几月进步很快, 学得也很勤勉,说是想要和你比划一下的, 院里都悄悄开了赌局了。”

大明不亏是盛产神童啊, 章才储经过几个月的系统学习,对于考试逐渐开始得心应手,一直稳定在前十, 好几次考试都爬到第二的位置。

江芸芸一本正经回绝着:“赌博不好。”

各门的学长们对江芸芸的离开也都颇为依依不舍。

多好的学生啊, 不仅人聪明, 读书积极, 上课还会帮忙维持秩序, 课下友爱同学, 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

“等你考出好名次,回头我也能和人说, 我也是教过小解元的人了。”教授诗经的张学长摸着胡子得意洋洋说道。

江芸芸要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学校。

有人惋惜,也有人开心。

“你真的要走啊?”娄素急匆匆跑过来,“不是明年才考试嘛, 年后走不是也来得及吗。”

江芸芸正清点着自己的书籍,在这里一年多, 御书阁的书她都看了一遍, 觉得很不错的书籍都抄了一本, 一年多的时间,累计起来竟然数量不少。

来时两手空空,走的时候倒是要装一箱的书离开。

“现在走哦。”顾幺儿也去告别了,然后捧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乖乖坐在门口,自己掏出皱巴巴的小布条打包着,打算把所有吃的都带走。

他去的是厨房,是门房,是花园,是平日里晃荡时遇到的人。

那些人都依依不舍,但还是真心祝福这个正义的小孩未来可以平安快乐,顺便还塞了不少吃的给他,生怕他饿着。

“现在回去,赶在京城落雪前安置好,明年一开春就能好好读书了。”江芸芸说,“你在学校里好好读书。”

娄素没说话了,扑通一声直接坐在顾幺儿身边,托着下巴看着外面倒影下的层层树荫。

“刚才山长与我说,我们女孩子读了三年书就要离开。”她冷不丁说道。

江芸芸抬眸去看她。

“三年也挺好,又不能考科举。”娄素声音听上去格外平静,“大家都同意了,就明珠非常不高兴。”

江芸芸没说话,放下手中的东西,和她坐在一起。

“你的那个读书赋,我们和山长请示过了,自己出钱雕刻成石碑,也放在紫阳书院的石碑林里。”娄素换了只手托下巴,“石头是明珠家选的,说要最好的石头,一块石头就要五十两呢,字是才储写的,她的字你不是也觉得好看嘛,雕刻的师父是紫娘家的人找的,他家做木头生意的,认识很多雕刻师父,保证给你刻得漂漂亮亮的。”

江芸芸揉了揉脸,不好意思说道:“也太破费了。”

“总之大家还是很感谢你的。”娄素扭头,笑眯眯说道,“等你真的考上状元,我们都说要给你搞一个状元碑!把你这一年考试的所有卷子都刻上去。”

江芸芸吓得连连摆手。

“所以你要好好考试啊。”娄素笑说着,小手一挥,“你要是考上了状元,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大明最年轻的状元也曾为我们女子读书熬夜写文章的人。”

江芸芸看着她意气风发的样子,突然笑了起来。

她好像突然明白自己走到这一步的意义了。

不是为了当初惶恐不安的保全性命。

也不是看到穷苦百姓时升起的庞然梦想。

她,可以用自己的声望去做一些隐晦的,不可言说的的事情。

“别笑,可严肃的事情了。”娄素一本正经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我请你去九江府吃顿好的。”

“五日后的船票,不耽误你读书了,马上就要考试了。”江芸芸笑说着。

娄素没说话了,下巴托在掌心上,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边上,看着外面秋日萧瑟的树叶,此刻安静的庭院好似之前无数个平静的下午:“我娘替我拒绝了上高郡王的婚事。”

江芸芸眼睛一亮。

“但只争取了两年,两年后,我读书结束,也十八岁了,他们说女人都是要结婚生子的,所以我也要这样,我是娄家人,所以我不能给娄家丢脸。”娄素没说话了,那双漆黑的眼睛内充满迷茫,可过了一会儿,她扭头去问江芸,“是这样的嘛?”

江芸是她见过最厉害的人,他是这么机智锐利,勇往直前。

江芸芸瞬间语塞。

自然不是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这么活着,为了结婚生子,为了脸面,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可以说出八百个道理,可一触及娄素天真懵懂的视线又倏地咽了回去。

她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想法。

面前的女孩是大明人,是深受礼教束缚的女孩。

她的未来本就充满坎坷。

若是种下一棵树,树叶固然会枝繁叶茂,但也会吸收光这片土地的所有价值。

娄素珍已经是一个很勇敢的女孩了。

她喜欢这个女孩可以活得很好。

“我希望你能做你喜欢的事情。”江芸芸犹豫许久后,低声说道。

娄素珍没有说话。

两人并肩坐着,看着秋高气爽的蔚蓝天空,读书的日子总是格外平静悠然的。

她们曾无数次如此坐在一起。

“就像你跟我说的奢香夫人一样吗。”许久之后,娄素珍小声问道,“你跟我说奢香夫人是做的好才留名,不是因为女子的身份。”

江芸芸还是没说话。

“你知道我祖父吗?他很厉害的。”娄素珍也不想要她的回答,自言自语说道,“我自小就耐不住性子,到处跑,祖父那边最热闹,所以我总是悄悄跑过去,我看到祖父的院子永远是人来人往的,觉得真热闹,那些人都自称是他的学生,谈起祖父都是一脸佩服。”

“他们总是对哥哥们说,要跟祖父一样厉害,从未对我说过,我就去问他们,结果他们只是笑。”娄素珍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他们在笑我。”

“我的哥哥五岁才刚会写自己的名字,我三岁就开始学三字经了,哪里比他们差。”

“但我娘说,我们是不一样的。”

娄素珍皱了皱鼻子,却又没有说话,她在那一瞬间有很多话要讲,但到最后只剩下重重吐出一口气,然后过了一会儿又大声说道:“我才不服。”

江芸芸看着她倔强的样子,突然笑了起来。

娄素珍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不高兴质问道:“你也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