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京城现在什么情况?

那自然是每天都有一个新情况。

因为京城太热闹了, 几天就能换个新讨论的事情。

之前清丈土地也是闹了一圈,到后来公主薨了也是议论纷纷,然后李广事情也热闹了好几天,便是王越这边打了胜仗也是朝野震动, 就连不起眼的江芸又被打发去西北了也引起过几日讨论。

可王越铺垫了这么久还是忍不住提出这样的话, 江芸芸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事件中心的人总是很容易放大事件本身。

李广死了, 死得还是这么惨烈, 那本册子上的人,有背景的自然能悄无声息躲过这一劫, 没背景的也大都滚蛋了, 内阁为此忙碌了大半个月不是开玩笑的,就连吏部的人也跟着加班了许久,这些事情在京城就是巨大的波澜, 更别说远离京城, 一直靠和宦官交好, 但和朝臣关系僵硬的王越来说, 更是个巨大的冲击。

他怕死。

李广的死成了一个地。雷, 一直埋在朝廷胸口, 也留在他的胸口,一着不慎就能把他炸得尸骨无存。

这样的惶恐对一个远在西北的官员来说很是要命。

而现在倒霉的江芸就这样被朝廷扔了过来, 第一步就要处理这样的地、雷。

可怎么处理又是一个问题。

说得太过轻飘飘了,就怕他又去找下一个李广,饮鸩止渴, 难以维继。

可若是说得太过严重,就怕这位老臣能自己把自己吓死。

此话一出, 别说是自己桌上的人, 就连隔壁谢来那一桌的人也都看了过来。

态度。

江芸芸在今日至少要摆明一个能安抚到人的态度。

“京城一直都很热闹。”江芸芸想起临走前徐首辅的那番话, 便笑说着,“天子脚下,天南海北的人,带来变化莫测的消息,众人茶余饭后,自然是觉得事事都有意思,要说过几句才肯罢休,可人总该有有自己的考量,不会被人裹挟,说得再热闹,但和自己相关却又少之又少。”

众人眼波微动。

“都说人多嘴杂,也不怕事情越说越坏吗?”山羊胡先一步开口问道。

江芸芸微微一笑:“可理就是越辩越明的,当事人,旁观者本就不是一条心,何来要求他人的道理。”

“可世人总是苛责的。”山羊胡叹气说道,“我曾听闻一则故事,说是一个老人有两个孩子,大儿子承欢膝下,二儿子在外打拼,两兄弟甚少见面,关系不好,二儿子便总想着对老人好一些,且不想好心办了坏事。”

江芸芸安安静静听着,只听那山羊胡话锋一转。

“若是大儿子对二儿子穷追不舍,也不知那老人如何处理?”

江芸芸抬眸,看向众人。

众人也都看向她。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总是先出几分不同于他年纪的成熟。

“老人处理我们这些外人如何说得准,但若是做错了事情悔改便也罢了,二儿子在外打拼不容易,自然会有人看得见,一人之言非百家之想,沉默的,永远是大多数。”江芸芸注视着面前的王越,低声说道,“只愿二儿子不要再犯错。”

饭桌上的人都沉默了。

王越听得坐立不安,明明心中松了一口气,但又猛地冒出些许怨恨来。

若是能事事如意,谁愿意去巴结太监。

可边将之难,又岂是这些长在天子眼前的人能明白的。

做得好,叫人猜忌。

做的不好,更是性命难保。

江芸芸却没有点到为止,反而继续温和说道:“自来做儿子都是难的,大儿子侍奉膝下,可那也是媳妇受气,两头为难,老人见多了也会有怨言,二儿子出门在外,虽寄钱回家,可钱财动人心,难免也会让人不太放心,可终归两者都不是不忠不孝之人。”

王越忍不住挂了脸,轻轻冷哼了一声。

“可做人做事,问心无愧是最重要的。”江芸芸看向不远处滔滔而去的黄河水,巍峨雄伟的城关,茫茫旷野,这里驻扎着西北最前沿的战线。

这是大明的国门防线。

“人言如风,东西自来,你做的好,人言便是向着你的,老人即使远在家中,也并非不知情,每次寄回去的钱,他人口中的赞扬才是最直接的证据,所以何来需要借助他人的帮助。”

王越看着面前端坐着的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些道理他都懂,也不是没有人和他说过。

可太奇怪了。

偏这个江其归这次说得他忍不住仔细想了想,许是她说话的时候神色总是格外认真,带着真心为人的真诚。

王越便跟着沉默了。

他一直和太监交好,不就是因为朝中无人,想要在必要时刻能为自己说几句话,也好缓解自己远在西北的困境。

他也不是没打算找几个文官,但那些文官实在是和他处不来,说多了反而要成仇了。

江芸芸这话也算传递出京城的态度,陛下不打算追究,其实内阁迟迟没有动静,他们明明处置了这么多人,却对王越之事视而不见,本就说明这些了,但众人还是不放心。

他们离京城真的太远了!

宴席上的气氛一下就松了下来。

“喝酒喝酒,如今来兰州了,也该感受一下我们兰州的酒。”有一个形容粗犷的武将开始大声吆喝着,顺便热情地给江芸芸满了酒。

江芸芸看着海碗满酒欲言又止。

“喝喝,我先干为敬。”那武将直接拎起酒坛就喝,竟一饮而尽,随后摔了酒坛,大笑道,“欢迎江同知来兰州啊。”

江芸芸微微一笑,端起酒来也跟着痛快喝完了:“好酒。”

“好,好酒量,再来!”

“咳咳。”山羊胡咳嗽一声,连忙把人拦下,没好气说道,“江同知是读书人呢。”

王越也跟着回过神来,连连挥手:“你且去找别人喝酒去,少在这里发酒疯。”

那副将哦了一声,突然莫名和隔壁桌的谢来对上视线。

谢来慌不择路移开视线。

谁知副将已经提着酒过去了……

“江同治六、元、及、第,年少成名,原本前途应当是无量才是,来到兰州也稍微可惜了些。”山羊胡摸着胡子,一脸遗憾地说道。

江芸芸笑说着:“自来都言‘三面黄金甲,单于破胆还’,如今西北正值用人之际,朝廷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自然没有遗憾之言。”

“江同知少年才俊,胆气非常,难怪朝廷对您委以重任。”山羊胡敬佩说道。

“王维有诗言:‘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我也是颇为向往的。”江芸芸豪气说道,“我也非常向往王总制文武双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