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朱贡錝有点慌了。
寇兴不见了。
那可是兰州城的知府啊。
再升不了官, 那也是朝廷亲封的正四品官啊,现在极有可能被蒙古人杀了,那简直是打在众人脸上的一记响亮耳光。
更慌的是,天还没大亮, 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唐伦突然登门拜访了。
“那就说我不舒服, 不见?”杨遇摸着肚子, 低声说道, “我这也快生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我这眼皮子一直跳。”
朱贡錝坐在床沿上, 阴沉着脸,没说话。
“说不定就是来说两句话的,他之前不是也挺积极的嘛。”杨遇想了想又说道, “万一是你想多了, 不见又不好看了。”
朱贡錝沉声说道:“要是心中无事, 我不见他有什么好想多的。”
杨遇一听, 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这都是什么事情啊。”
夫妻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直到老管家再一次敲了敲门提醒着:“唐指挥还在外面等着呢。”
朱贡錝想了想, 还是起身:“你再休息一下,这几日你就和那些护卫待在一起, 让知远也不要随便出门了,溥惠渠修得差不多了,不用他整天盯着了, 也别整天惦记着不属于他的人了,回头真把她哥惹恼了, 平白树敌了。”
杨遇点头:“知道了, 因为青云的事情, 唐伦对我们冷淡了很多,我这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你等会说话也注意一些。”
朱贡錝心事重重离开了。
唐伦瞧着更瘦了,甚至有点脱相了。
朱贡錝大惊:“彝伦,几日不见,你这是怎么了?”
唐伦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入秋时大病了一场。”
“快坐下。”朱贡錝连忙说道,“我这里有几只人参,都是大小松山那边挖来的,手掌大小呢,等会我送你一根,你可要养好身子啊。”
唐伦嘴角僵硬。
“你们今年的夏税粮食应该还不错吧,那些水渠水车还真不错,我一开始看那水车也笨重得很,没想到搭配那个竹子滴灌,效果竟然如此好。”朱贡錝就像没察觉到他的异样,继续热情寒暄着。
唐伦整张脸的笑意更勉强了。
朱贡錝一看就心中警铃大作,但口气还是忍不住软和下来:“这是怎么了?天还没亮就来,来我这里喝一盏茶嘛。”
唐伦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朱贡錝眼皮狠狠抽了一下。
唐伦这人心高气傲得很,真是打掉牙都往肚里咽的性子。
之前劝他整顿军屯时,也是软硬兼施,还花了不少力气,清丈土地这事算起来就唐伦最吃亏了,陈继这个大傻子最合适了,这事江芸不厚道,但他本就是衙门的人,也没必要全军队的面子,而且朝廷一直盯着兰州看,肃王第一个害怕,让唐伦吃吃亏,堵住江芸的嘴巴,大家都安静几天,那就是大好事。
这么大的亏吃了,唐伦都是一声不吭的,现在直接跪下求人了。
那可就是闹大事情了!!!
只是唐伦还没说话,朱贡錝也还没想明白,老管家从外面匆匆赶了过来,神色惊恐,压低声音说道:“江,江芸来了。”
朱贡錝一听,只觉得上杆子没好事,没好气说道:“他不是经常来嘛?慌什么。”
老管家还是一脸慌张,磕磕绊绊说道:“一身血,都是血!!怀里还用布抱着一个东西!也都是血,我,我,我瞧着像是……”
“人头。”老管家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只剩下一个细若游丝的气音。
朱贡錝猛地看向唐伦。
他是知道江芸昨天晚上是出城找人了的。
找谁?
自然是兰州知府寇兴。
唐伦整张脸更是苍白,眼睛都直了。
“你,你!!”朱贡錝终于明白了,心里立刻大怒,手指指着他哆嗦了半天,愣是气得骂不出来。
唐伦一脸悲戚:“我,我当日不知道是寇兴在外面。”
朱贡錝脑子乱成一片,到最后只能气得甩了甩手,到底是看在多年朋友的情谊上:“滚到屏风后面去,把这里收拾干净!”
他说完就亲自出门去迎接江芸。
寇兴死了。
寇兴真的死了!
朱贡錝知道,这事没完了。
江芸芸整个人有一种诡异的平静,只是这只是对她自己而言,对外人而言,这人现在一身血,尤其是她怀里抱着一个带着血的包裹,整个人只显出几分骇人。
“你,你……”朱贡錝只好头皮发麻请人进来,“快进来吧,别吓坏路人了。”
江芸芸竟还对着他笑了笑:“我是来找唐伦的。”
朱贡錝下意识反驳着:“人不在我这里。”
江芸芸黑漆漆的眼珠子就这么看着他,平静说道:“我知道他在你这里。”
朱贡錝被她这么一看,只觉得如坐针毡,坐立不安。
“寇知府的身体我找不到了,我想要唐伦亲自去找。”江芸芸继续和气说道。
朱贡錝眼睛下意识去看他怀里的包裹。
献血染红了她的袖子和衣襟,衣摆上那些早已凝结的血迹刺眼地显露出来。
“我总不能让夫人和三娘去找,她们都是女眷不说,又是寇知府的至亲,城北已然是一片乱葬岗,尸横遍野,我怕她们承受不住,我虽是知府的佐官,护卫他家人安全也是我的职责,但我如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我想着唐伦既然敢对此事见死不救,那事已至此,也该负责善后才是。”
江芸芸的口气平静极了,甚至有一种抑扬顿挫的语感。
朱贡錝听得头皮发麻,汗毛直立,他甚至不敢去和江芸的视线对上。
——江芸疯了!!
朱贡錝在心里惊恐大喊着。
“进,还是进来再说吧。”老管家磕磕绊绊说着。
江芸芸依旧抱着那个脑袋站在门口,秋日微亮的天光冷冰寒气,照着她身上,越发显出那种本就斯文白皙的脸颊在此刻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冰白,连带着那些没有擦干净的血渍都好似要渗入皮肉中,成了一道刺眼的疤。
“当日内奸之事,我就已经给过他机会了。”江芸芸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诡异的,不可言说的冷静,“如今却害得寇知府身首异处,我真是该死啊。”
朱贡錝喃喃说道:“是,是蒙古人……”
江芸芸点头:“是蒙古人杀的。”
她抬眸,平静地注视着朱贡錝,认真反问道:“所以这就是唐伦明明知道蒙古人在屠村,依旧能视而不见的理由嘛。”
朱贡錝没说话了。
他不敢说话。
他觉得江芸好像真的疯了,他觉得要是手里有把刀,唐伦就在他面前,他甚至会举刀把人杀了。
江芸芸也没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