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第2/4页)

“陛下也说是为了生存,人为了生存确实什么都干得出来,但今年风调雨顺,各地官员都上报良好,人人都说国泰民安,可现在却有人生存不下去,难道……”

“不是大问题吗。”她的声音骤然压低,充满悲凉。

这话太过直白了,能面见陛下的人那个不是说话的人精,哪怕再不会说话也都学会了闭嘴。

萧敬眼皮子一跳,想也不想就大声呵斥道:“闭嘴,好大的胆子。”

“放肆。”高禄终于是回过神来了,也跟着怒骂道,“江参议在司里胆大妄为,口无遮拦便也罢了,在陛下面前也如此不尊上敬,就该滚得远远的,免得触怒陛下。”

江芸芸面无表情说道:“忠言拂于耳,而明主听之,知其可以致功也,陛下自有决断,何来要高银台为陛下拉旗助威。”

高禄气得脸都胀红了,哆嗦着手指指了指江芸芸,最后委屈极了:“若是江参议心有高志,那通政司的位置给你就是,陛下,微臣这就辞官回乡。”

江芸芸只是扭开脸没说话。

朱佑樘揉了揉额头:“你一个长官不维护……算了,你且在门口等着吧,我和江参议有话要说。”

高禄神色僵硬,不可置信地看着朱佑樘。

萧敬已经对着小黄门使了个眼色。

小黄门上前,不动神色把人扶了起来,然后送到门口大平台上站禁闭了。

屋内只剩下江芸芸和朱佑樘,小黄门也识趣地退下了。

“那份折子可有带过来?”朱佑樘问。

江芸芸地上放在袖子里多日的折子。

朱佑樘一看那折子起毛的边缘,又看向上面专人收入时印戳的日期。

——三月前。

“你还真的长大了。”朱佑樘好气又好笑。

江芸芸认认真真说着:“事关重大,微臣不得不慎重。”

折子里的内容写的其实很直白简单,没有任何长篇大论,华丽辞藻,只有简简单单,甚至反反复复的话,甚至还有一些被水晕湿的字迹边缘。

这一段几百字的话,江芸芸看了三个月,每日都会拿出来读一遍。

这是她碰到的最棘手的问题。

奴隶制,本就是一个封建王朝得以存活的基石。

她推翻不了这个制度。

但也无法容忍自己无视遮掩的血泪。

一个土地的改革,还能用税收,重新分配得利人的幌子才能艰难推行下去。

顾清每月都会来信,信中充满困惑和焦虑,还有各种难处和困苦,百姓的艰难生计完完全全被暴露在他的眼中。

他每日都在和他人斗智斗勇中度过,甚至还有生命危险,可即便如此,他已经两年不曾回京了,甚至回来的日期遥遥无期。

南方乡绅亦然纠集成势,若是发展下去,这群人只怕是再也听不到皇权的声音。

江芸芸敏锐的察觉出这里的一个逻辑。

封建皇权必然是会随着时代而逐渐加强,权力旁落在他们眼里是一件大事。

所以江芸芸不论是土地清丈还是现在的改变奴隶,都必须拉出一个更大的旗帜来。

——皇权。

老师说过:借力打力。

在此刻,她站在庞然大物中间,座座高山令人望而生畏,她却在极力的压迫下第一次清晰得摸到这个办法的脉络,生出了无限勇气。

她明明白白告诉皇帝,自来田地和人力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东西,现在南方乡绅牢牢占据着这两样东西,侵占大量土地,私蓄超量奴仆,甚至让朝廷派下去的官员都要看他们脸色行事,如此下去才是养虎为患。

“那你想如何?”朱佑樘问道。

“想要……”江芸芸顿了顿,“去一趟徽州。”

朱佑樘没说话,外面的小黄门恰到好处出声了。

“陛下,刘阁老来了。”

朱佑樘沉默了,他没有第一时间请人进来,也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江芸芸。

他只是合上手边的两道折子,怔怔的。

皇权。

他年轻时登的基,那个时候只能懵懵懂懂地触碰到这个东西,看着跪拜在地下的百官,心里激动却又想不明白,那时他心里都是这样混乱的念头,想去问自己的老师,却又敏锐地知道不能去问老师们,所以他开始读书,他爹说过,读书可以明白世间一切的道理。

他读了很多书,也做了十来年的皇帝,终于在日复一日的琢磨间,终于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

至高无上的权力,太让人心动了。

所以他期望自己可以活得更久。

他期望自己可以做的更好。

可现在,江芸的折子上隐隐约约在告诉他,在很远的地方,有人在觊觎这样的权力。

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是一群没有名字,但又有实实在在的人。

朱佑樘在今日突然恍然大悟。

——权力,原来是不能被人觊觎的。

——他是会不高兴的。

—— ——

江芸芸出门的时候,刘健已经站在太阳底下一炷香的时间了。

等察觉到江芸芸出门,头也不抬一下。

江芸芸和他行礼时,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高禄站了更久,整件衣服都湿了,脸色发白,身形摇摇欲坠。

江芸芸上前,想要把人扶住。

高禄却是狠狠甩开她的手,自己走了。

刘健见两人都走远了,才问着一侧的小黄门:“吵架了?”

小黄门笑说着:“政务之事,哪有和和气气的。”

刘健了然点头,入内。

——不是通政司一起给他搞的鬼就行。

朱佑樘看着走进来的老师。

刘健已经六十七岁了,气度威严,不说话时候格外严肃。

成化十四年的二月,那一日天气格外的好,风和日丽,他心中战战兢兢,但面上却只能咬牙不说话。

那一日是他出阁进学的好日子,也是第一次见自己的讲读官们。

当时刘健站在中间并不起眼,只看过来的时候,对着他微微笑了笑。

那个时候的刘健已经四十五岁了,在一众侍读官中也不起眼。

但他笑起来的样子,却突然带着一丝亲切,像极了温和的父辈。

孤单了多年的朱佑樘突然跟着莫名松了一口气。

一晃二十二年过去了。

“老师身边可以几个仆从?”朱佑樘看着走进来的人,忍不住问道。

刘健脸颊一紧。

—— ——

江芸芸下值后回了院子,远远就看到黎叔正指挥着一堆人往院子里搬东西。

“这是做什么?”

江芸芸背着小手,站在台阶下往自己家门口张望着。

屋子里面多了好多家具!

“做什么,还不进来!”黎淳一眼就看到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珠子,没好气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