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第二道指令先抑后扬, 在场的人都听得心思活跃,各有各的想法。

圣旨第一句就先呵斥了江芸在徽州闹出太大的动静,闹的徽州一时间缺官如此之多,附近科道官弹劾四起, 千里之外的京城也不安心, 简直有伤官场和气, 狠狠骂了一顿, 还扣俸三个月。

第二句也是骂人的,不过是骂徽州的那些文武官员鱼肉百姓, 为虎作伥, 所以即刻押解回京,三法司一起审理,务必审得清清楚楚。

第三句则是进入正题, 清丈土地一事由江芸全权负责, 务必要还百姓一个公道。

第四句话则有些微妙——太祖遗志不可更改, 良贱有别, 乃是天理, 但良民入贱籍则不可取, 损害人伦,即日起清理良民贱籍一事, 一应事项由江芸负责。

也就是说陛下觉得江芸你这人做事太刚了,得罪了这么多人,所以把你大骂特骂。

但陛下也觉得徽州的官员太不上道了, 骂骂咧咧地打算让江芸把这些人都给我大杀特杀。

你别说,徽州乡绅们一开始还大喜, 后面琢磨出不对来了, 感觉天都塌了。

“这, 不是说陛下最是仁慈吗?”程家的几位话事人碰了碰头,神色惶恐。

“我就说江芸这人长得有鬼,谁和他见了面都会失智。”上次和江芸有过短暂交锋的程家公子破口大骂。

“如今又要清理土地,又要我们把仆从都散了,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程家老一辈不悦说道,“那我们这么大的家业,这么多的土地都要谁耕种,这么多人谁伺候,难不成都要花钱不成,多大的开销啊,这是莫名其妙。”

“不过虽说雇佣,可到底花多少钱雇佣还是我们说的算。”也有人钻空子说着。

众人脸色一喜。

只是他们还没开始喜悦,仆人火急火燎跑进来:“衙门又贴公告了。”

小公子啧了一声,满脸不悦:“贴就贴,江芸这厮不是最爱写公告了,一天能写三份,慌什么。”

之前清丈土地的时候,江芸芸一天能贴出三张公告,一点也没读书人的矜持,文笔措辞都很简单,说要写给老百姓看,还让衙役一日两次去人多的地方宣扬这次的土地政策。

真是看得人笑掉大牙。

仆人讪讪说道:“这次,这次好像,和我们有关。”

众人脸色僵硬:“怎么又和我们有关?”

“说是确定了雇佣一个仆人最低的标准。”仆人磕磕绊绊说着。

“什么?”

—— ——

衙门的公告很通俗易懂,百姓们都下意识围过来,听着书生读给他们听,因为没有佶屈聱牙的内容,所以可读性非常强,很多百姓这几个月都已经习惯了,总爱围上来凑热闹。

“这里面说徽州今后最低的雇佣费用至少二十文。”有人交头接耳,“这个是什么意思啊?那我们可以赚多少钱啊。”

“就是你要是去店里打工,又或者去那个府里做工,一天至少要给二十文。”有人解释着,随后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应该是一年七两多。”

“那是多还是少啊?”有人抓耳挠腮问道,“日子够用吗?”

“告示上说了,徽州的米粮现在是一两银子可以买二石,猪肉的价格每斤约为七。八文,牛肉每斤在十到十四文左右,蔬菜的话,譬如韭菜一文四一斤,芹菜三分五文一斤,香油、砂糖也都是三十文一斤,你就算算你家够不够吃。”

“好详细的价目表啊。”有人惊叹。

“可不是,江钦差可爱逛街了,总是问来问去的。”有人想起几个月前老是在外面晃悠的钦差,“我就说他一个钦差总是在市场上走什么。”

“这算起来也不多啊。”有人质疑,“这街头挑担卖油的小贩一年都二十两呢,这钱也太少了,可不是在骗我们。”

“都说了是最低,而且人家小贩是做生意,你有这本事你也去做啊,你现在在打工呢,自然是少一些的。”

“那和种地的比一下呢,怎么算啊。”又有人着急问着。

“若是你家有十五亩地,蔬地二亩。那每亩大概有两石粮食,现在一两银子二石米,你这要是勤快些,一年十五两不是问题,刨开农具、肥料、灌溉、亩税等等,我算算啊,一亩税一斗,毛估估怎么也要一两了,肥料一直费一些,就当也三两,农具要是没坏就不花钱,坏了那可是大钱,水的话都是我自己挑的,也不花钱,这样算下来一年怎么也有十两的样子啊。”

“这听上去还是种地划算啊。”

“这也是风调雨顺的情况下啊,这要是受灾了,肯定还是做工好啊。”

众人议论纷纷,各家大户也都按耐不住了,悄悄派人出门来看公告,一个时辰过去了,公告栏面前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了。

衙役开始敲锣,沿街大声宣读今日的公告,一时间,整个徽州城热闹极了。

乐山听着外面的动静,担忧说道:“圣旨是什么意思啊,重要的事情瞧着什么都没说,反而骂了公子好几行,那我们的事情还做得下去吗?”

江芸芸点头:“圣旨他就想写文章的大标题,给了一个范围,内容还不是我们自己写上去的。”

乐山不高兴地抱怨着:“本就没多少钱了,怎么还罚俸啊,一罚就三个月,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啊。”

江芸芸叹气,摸了摸脑袋:“可不是,要成穷光蛋了。”

乐山也跟着叹气:“那些乡绅也太不配合,一个人还要二三十个人伺候不成,对那些人非打即骂,虽说我们以前都说江家对仆人还算体恤,但日子其实也就是这样……”

他想了想:“还是做良民好,自己给自己做主舒服。”

他悄悄看了看江芸芸一眼。

“当然。”江芸芸笑着鼓励道,“人本来就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贱籍本来就是把人划成三六九等,这是不对的,只可惜我没这个本事推翻这个事情。”

“只可惜这世上只有公子一个人这么想的。”乐山愁眉苦脸说道,“只有公子愿意正眼看我们。”

江芸芸想了想:“说不定也不是只有我,只是我现在站在高处,所以显得声量大,但说不定全国各处也有不少人是这么想的,只是他们没法开口说话,所以便只显出我的厉害来了。”

乐山似懂非懂。

“行了,你这几日也辛苦了,去休息休息吧,对了雪月也辛苦了,你愿意自掏腰包请她们吃顿饭吗?”江芸芸不好意思地搓着小手,眼巴巴问着。

乐山一听就笑了:“别人做官都赚钱,就我们公子做官整日倒贴钱,见了谁可怜就送钱,还整天给小孩送糖吃,这话说出去谁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