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第2/3页)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齐齐露出灿烂的笑来。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快乐。
两人不约而同想道。
—— ——
扬州府学的学子开始过上三日一小考,五日一大考的好日子。
试卷由江芸亲自主编,各大学长润色,大小月考排名贴公告栏,三次不参加者直接取消增生和廪生的身份,新任增生和廪生以成绩论,一开始还学子们到处都在抱怨抗议,奈何上到知府,下到学长态度都格外强硬,他们不好心不甘情不愿去考试了。
“难就对了,试卷是那位煞神出的!谁家好人一个月考卷子考的人想死啊。”
“我之前听说,那位可是培养出很多进士来的,扬州那个霓裳阁老板的孙子,现在在京城做主事的徐经,你听过没,都说是被她拉扯起来考上进士的。”
“都是骗人的,只是关系好所以你们就攀扯到一起。”
“你不信正好,我少点压力,我这辈子还没见过状元呢,我去问问题了。”
府学学子一时间气氛热烈,但是他们的成绩却是有了显而易见的进步,再也无心寻花问柳,不务正业了,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名字被挂在最后面丢脸。
最主要的是课程真的太紧了,那个课表早上四节,下午三节,鼓励大家晚上自习,大家也实在是没空去外面玩,当然你要是出门,学长们也是不阻拦的,只要你自己不介意摸底考试的成绩。
这些人一边心里还有些不服气,一边脚步很诚实地往江芸芸的办公室跑,甚至还会有人悄悄上门拜访。
江芸芸甚至为了这些人在前院也摆了桌椅,没多久就被人坐得发亮了。
“老师,你最近都忙着上课,不理我了。”顾知见一波学生走了,立马趴在江芸芸胳膊上黏黏糊糊撒娇。
“理的啊,不是布置了很多作业嘛。”江芸芸捏了捏小孩的脸,“是功课还不够多嘛。”
顾知大惊失色,脑子一拔就要走。
江芸芸顺势捏着她的小脖子,冷笑一声:“最近我都没空骂你了,整天就知道抄穟穟的作业,别以为我不知道,胆大包天啊,顾闲闲,几天不打,你给我上房掀瓦是不是。”
顾知被抓个正好,垂头丧气,四肢垂落,也不挣扎,像只装死不说话的小猫儿。
“累计三次不好好写作业,今年重阳集会爬山,就不带你出门玩了。”江芸芸把人放下,看了眼她脏兮兮的衣摆,“换身衣服,去写作业吧。”
顾知尤为不怕死,脑袋贴着江芸芸的脸颊,眼睛亮晶晶的:“可以出门玩?”
江芸芸摸着她的狗头,微微一笑:“作业写好之后。”
顾知只当没听到这话,立马欢呼一声,蹦蹦跳跳跑了。
“门口有一位年轻女子拜访。”乐山从小门匆匆走过来,小声说道,“林公子领着的。”
江芸芸来劲:“哦,是年龄相仿的那种年轻吗?”
乐山神色躲闪,哎了一声,最后也跟着悄悄说道:“林公子年纪也不小了,那些女郎瞧着才十五六岁呢。”
“差这么多吗?那这门婚事我可不同意的。”江芸芸起身,背着小手嘟嘟囔囔着溜达走了。
林徽一见她那小眼神,拳头就举了起来:“来说正事的。”
“说就说。”江芸芸笑眯眯说着,“我又没说什么?”
林徽瞪了她一眼,然后才介绍道:“这位姓沈名遥,如今扬州最有名的南曲谱,就是出自她之手,她祖父曾任南京工部主事,父辈一直在家读书。”
沈遥面容柔美,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好似一朵绚烂的迎春花。
“江小姐。”她落落大方行礼,“早有耳闻您的大名,自来芸香辟纸鱼蠹,故藏书台也称芸台,江小姐学富五车,傲视众人,勘合此名。”
“有礼了。”江芸芸回礼,笑问道,“如此高的帽子,不知沈姑娘为何而来。”
“听闻江学士在白鹿洞学院求学时,也曾鼓励女子求学,您说‘若是女子不读书,何来教育出这么优秀的男子。’,又说‘有教无类,说的都是愿意读书的人,可不是单独说男子的’,对此,我深有感触。”
江芸芸一听,瞬间坐直身子。
“这是天下人听到的第一声关于女子的声音,也是最为响亮的一声。”她握紧双手,强忍着激动,“那年我刚启蒙,听到家人说起此事,只觉得神奇,却并未有所感想。”
江芸芸沉默着,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哑然。
沈遥遥遥一拜,面目悲悯虔诚:“幼年读书时,总是忍不住听着家人说起您的故事,他人总是提及您开海贸易,兰州守城,说您是一个为民做事的好官,我却对您当年以一敌百,舌战群儒的白鹿洞书院一事久久不能忘怀。”
江芸芸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有人记得这件事情。
年少多轻狂,当年的江芸芸只是带着一腔锐气,想为罗素珍,为那些戴着斗笠站在门口的女郎争一口气,更是为了自己。
她不服这个世道,不服怎么连读书的权力都能被人剥夺。
她要为罗素珍骂一骂天下人,也是为了不能言说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自己充满傲气,侃侃而谈,打开了女子读书的门缝,可后来,她发现要让她们真正读上书,光靠嘴皮子是不够,是那些女郎背后的财力送他们进去的,是院长为他们打开的大门,是那些睁一眼闭一眼的官员,她不过是整件事情的开头人而已。
“如今的白鹿洞书院还有女子求学,可这满天之下也只有这一处。”沈遥注视着面前的江芸芸,温柔说道,“您说‘:教育是平等的,可平等并不只看教育’。”
江芸芸注视着面前斯文文气的小娘子,有片刻的心动。
她似乎知道了什么。
“所以我想着……”沈遥捋了捋鬓间被风吹乱的秀发,目光坚定而认真,“开一所女学。”
江芸芸怔在原地,有一瞬间的屏住呼吸,唯恐惊动面前的女子。
这一刻,她似乎感觉到,那一日江西九江的南风越过千山万水,跨过春去秋来,终于再一次刮到她身上,带着少年人才有的睥睨,气势逼人地想要告诉所有人——:读书是为育人,男女都为人,又有何区别。
那一日,十四岁,还未经风雨,一往无前的江芸芸站在彝伦堂上扭头看向门口,看到了多年后历经风霜,再也无法回头的二十五岁的江芸芸。
——她背着手,满脸笑意,对着那些女郎们挥了挥手,优哉游哉地走了。
江芸芸轻轻吐出一口气,满脸怀念:“当年袁院子告诫世人——‘吾辈读书,学其知识,更要学其人品,能求同,也能存异’,满堂读书人皆听之,却也任之,只有远在千里之外的扬州的沈姑娘愿意听之践之,其归惭愧,不论今后如何,只为沈姑娘今日的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