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半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一条位于草场边缘的溪流。
这里能看到不同的植物群落,可以提供与高海拔区域不一样的生态信息。
放牧区的草坪青黄交接,牦牛由远及近,三两成群。
高山牦牛的叫声非常粗野,听起来像没油的摩托车,跟黎因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溪流南边是面山坡,树干斜斜地插在上头,五色经幡围着树缠了好几圈,风吹猎猎作响。
方澜问:“怎么到处都是这种经幡?”
作为向导的闵珂,总算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人们相信风吹动经幡一次,就是诵经祈福一次。向神明许愿千万遍,神将实现你的愿望。”
话语间他垂着眼,看着地上倒映的树影。
经幡的影子像飞鸟,似乎要挣脱尘世束缚,降落神明身旁,诉说凡人愿景。
或后悔,或期盼,或贪婪,或渴望,皆为俗世欲求。
“挂在树上更方便风吹是吗?”方澜好奇地凑近看那些经幡:“向导你也是少族吧,你会经常祈愿吗?”
“嗯。”闵珂随声应道,没有深入话题的意思。
黎因心想这人幸好不是旅游向导,不然真的很不称职。
也不知选雪山向导这一职业,是不是因为可以跟客人少说两句。
方澜双手合十拜了拜:“希望我们这次野采顺利,论文过个好期刊,凑够因子好毕业!”
黎因:“做人要有梦想,不如许愿论文能发nature、newphytologist,《生态学报》。”
这些都是知名期刊,论文在上面刊登可累计较高影响因子。
方澜大惊失色:“师兄,我现在许愿下辈子投胎成富二代,不再搞学术还现实些!”
因为影响因子不够,毕不了业的大有人在,大家都是一边命苦给实验室打工,一边辛苦准备论文。
方澜猛抓头发:“读研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想不开读博啊?!读博到底有什么好的!”
黎因卸下沉重的仪器箱,戴上手套:“毕竟从博士开始,就以突破人类知识边界为目标,科研最浪漫的地方,不正是与未知对话吗?”
“只是现实中每年八万博士,一年二十四万创新点,在仅剩的空间里为了毕业不得不发论文,环境也没有耐心等待去发现真正重要的问题。”
黎因叹息摇头:“所以才说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考研读博。”
黎因没有经济烦忧,依然觉得压力很大。
他喜欢纯粹的科研,不喜欢如今的环境。
抱怨归抱怨,该工作时,他们还是得迅速进入状态。
他们沿着溪流设立样方,采集少量植物样本,在有限的条件下做水质分析以及土壤调查。
等忙完一通,已是下午。
闵珂开车带他们去吃饭,这里远离白石镇,荒郊野外,人迹罕至,根本找不到餐馆。
最后闵珂将他们带到一个少族人的家中,只见他站门口同少族大哥聊了几句,而后拿出钱包,塞了几张纸币递过去,皮肤黝黑的男人则推着闵珂的手不肯收。
两人拉拉扯扯好一会,闵珂才回头对他们说:“先进去吧。”
这里和黎因入住的宾馆外观很像,一楼是储藏间,堆满牧草饲料、农具和粮食,要吃饭得上二楼。
黎因看了眼通往二楼,狭窄又没有扶手的木质楼梯:“师妹,你先别上来,要是不小心踩到你,我可没钱报医药费,顶多买包创可贴。”
方澜:“你再说多两句,一会我看谁给谁报医药费!”
窄梯看着险峻,踩着却很踏实,他从洞口探身而出,待看清二楼的情景时,他愣住了。
昏暗二楼倾斜着一线天光,小小的佛堂前香火缭绕,老者跪坐蒲团上,手指翻捻经书,嘴里低声轻吟。
这场景实在庄重肃穆,任何声音都会惊扰这场诵经祈福。
这时他感觉到腰上被人扶了一下,那绝对不是方澜的手,隔着冲锋衣,都能感觉到掌心温度很高。
“怎么不走了?”闵珂的声音至下方传来。
黎因打开腰上的手,迅速爬到二楼,似被人用火燎了尾巴。
他的腰部本不那么敏感,但那记触碰,就像打开尘封已久的魔盒。
他想起蓬松的卷发拂过肩胛的酥麻,想起热烈贪婪的吐息沿着脊柱游走而下。
指印、吻痕,淤红遍布的腰身。
隐晦的、潮湿的,暗红的记忆。
他缩在二楼角落,直到腰背抵住了墙面,才有了安全感。
闵珂上楼后,往黎因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朝黎因走来。
黎因迅速绕开闵珂,俯身向楼梯口,朝爬上来的方澜伸出手。
方澜抓住他的手上登至二楼时,也被环境所震慑,只敢紧挨着黎因,小声说话:“谢谢师兄。”
她注意到黎因发红的脸颊:“你是不是热了,出了好多汗。”
太阳出来以后,温度突然急速升高,被阳光晒过的背脊和衣领,皆滚滚发烫。
方澜感慨道:“还是向导有经验,难怪穿得那么少。”
黎因用手背擦拭下颌,确实出了层薄汗:“出汗是人体的散热机制,只能说我进化得比普通人高效。”
方澜:“师兄,你这嘴硬得都能砸核桃了。”
这时中年男人来到二楼,对他们说了几句少族语。
作为翻译的闵珂上前几步,正好挤到黎因和方澜中间:“巴吉大哥说这是他的父亲,让你们不要害怕,饭一会就好。”
不多时,空气中飘散着热腾腾的香气。
巴吉准备的午餐很丰盛,有牛肉有馕饼,还有热奶茶。
黎因见巴吉给奶茶加了块黄油,便也学着给自己那杯加了点,顺手往方澜杯子添了块。
闵珂看了看自己的杯子,把杯子往黎因的方向推了推。
黎因忙着跟巴吉聊天,虽然语言不通,但两人肢体语言都挺丰富,竟聊得有来有往,有说有笑。
杯子里的奶茶晃晃悠悠,半天没等到有人往里面扔一块黄油。
闵珂眨了眨眼,悄悄地把杯子拿回来,仰头一口气喝光。
黎因看似跟巴吉聊得热络,实则一心多用。
他自然留意到闵珂那悄悄来过,又默默离开的杯子,可真正扎进他眼球的,是闵珂的手。
那双与从前完全不同的手。
闵珂大学选的临床医学,黎因曾问他为何选这个专业,难道是从小就有救死扶伤的梦想?
“哪有这么伟大。”闵珂解释道:“是亲戚说学医挣钱,毕业后能在大城市落户买房,老师也支持我选临床医学。”
黎因不解道:“如果是为了挣钱,选法学或者金融不是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