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第2/3页)

并且,还在打。

后来连见过大场面的风姜都有点忐忑了,过来问微生弦这次到底怎么回事,要打多久,是不是把苍山都打没了才会停手,这大半个月他山里的灵药都不长了。

微生弦沉吟一会,说,可能要打满一个月吧。

风姜问这又是有何依据。

“感觉。”微生弦道,“本道长忽然想起十年前——哦,现在是十一年前了。十一年前阿灼曾经失约过一次。那一次,也是整一个月。”

多年前的事,风姜知道得不清楚,于是微生弦看了一眼风起云涌毫无消停的天空,老神在在对他讲起故事。

那时候微雪宫还没落定,一天到晚也就是四海为家。

他和叶灼相识,还要更早,在叶灼上灵山之前。少年相识,而后同路修炼,这也是仙道上众所周知的事。

“说是同路修炼,但我修道,他修剑,也不可能总在一起,”微生弦说,“何况阿灼那个性子,要真是整日待在一处,他恐怕早就厌烦,提剑走了。”

于是也就是隔几月约见一次,确认一下还活着罢了。有修炼的机缘,就交换一番,有值得一游的秘境,就去搜刮。

“那一次,阿灼迟到了一整个月。再出现在我面前时,他手里多了一片龙鳞。”

风姜恍然大悟:“秋后算账啊。”

“是吧,这是真打。”微生弦叹息,“用剑的,身体真好啊。”

左思右想,微生宫主掂了掂手中三枚铜钱,还是起了一卦。

铜钱落下,他静静凝望着卦象所示。

乾卦,用九,群龙无首。

在人,道心唯一。在世,天下大吉。

按理来说,这卦象该是微言大义,用意深沉。

但微生弦想起自己曾经也问出飞龙在天之卦,很快果然看见飞龙在天之景。

二宫主千万别真把龙首一剑削了,那样怎么向龙界交代?一界休矣。

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风从极北的冰原吹过来,被绵延的苍山所阻,骤风在山脊上激起大片的雪砂。

剑意也像雪,剑光一片又一片,碎玉飞琼一般,弥散在天地之间。雪地上落下纵横交错的剑痕,格外冰寒凛冽,如同传世书法。

只用剑,近身缠斗,即使惊鸿般拉开一段距离,也是为了接下来短兵相接的又一剑。

人与剑已经合一,剑与心已然无二。明月北海,业火红莲。

说不清是谁的衣角擦过谁的视野,好像是身影刚刚错开,然后折身一剑,剑刃又相撞了,剑罡像涟漪霍然散开,两声龙吟在虚空中此起彼伏。

每一招都没有余地,每一招都更明白了自己,也更明白了对方的剑。好像有什么在呼之欲出,剑还会继续。

谁的剑都破不了对方的剑。

就像曾经的那一个月,在东海,离渊也彻彻底底见完了叶灼的剑。拔鳞的那一刻他真的生气过,他真的恨叶灼和他的剑。你有这样的剑,为什么用它来做这种事。为什么偏要这样决然不改?有朝一日必受其害!

今日,他又像十一年前一样直面这个人最极致的剑锋,剑锻得更好了,可是内里还是一样。

叶灼挥出一剑,锋刃撞声悠远空灵,离渊又接住了他这一剑。离渊总是接得住,像是抬头,天上总有一轮明明月。

于是叶灼下一剑会更快,会更利,学到了什么他下一刻会用出来,他学的不是离渊的剑,是在离渊的剑中,淬炼着他自己的剑。

他们两个谁都学不了谁的剑。

那一年在东海,他觉得墨龙的确是的强大的生灵,而龙的剑也是不错的剑。

原来这世上不是只有无情道可以修成无双剑。这条龙的剑叶灼修不了,但他只需要看到。他看见了,知道有这样的剑在世上,就很好。

然后,他依然练自己的剑。

想斩断的一切他都要斩断,想做到的一切他也都要做到。他本心里燃起的火焰,他不再要它隔绝在对面,也不要它再烧灼着自己。剑是他的心,火也是他的心,那就让这执念到他的剑中来。

他不知道最后会走到哪里,但他已经做出决断。

直到那一天。

直到那一剑。

于是离渊看见叶灼身后烧起无边的火海。

离渊就知道,这个人已经做下某种决定。任何人都无法让他更改。

而离渊自己,也早已做出选择——他迎上那样的剑。

雪还在下,越来越大,越来越纷乱的雪。什么时候会停下?

——直到他们决出胜负的那一刻。

直到那重云尽散,天地清光一线,照彻雪原的一刻。

最后一声剑响停了。

在原地,在他们开始的地方。风雪尽散。

漆黑纤长的无我剑直指离渊的心口。

离渊静静看着那煞气四溢的剑尖。剑尖再进一寸,可以刺入他心脏。

他可以接下这一剑——如果他的逆鳞还在心前的话。

但那片鳞不在他心前。

——不在心前,在哪里?

在指着他。

离渊忽然想,十一年前那一天,他丢了逆鳞,是不是就是为了在今天的这一刻,因为这片鳞,剑输一招?

一切前缘好像都已注定。一切胜负,在他看见叶灼的第一眼中,是不是就已经定下?

怪不得从第一次遇见叶灼的时候,他就在痛。是不是这就是命数使然。他喜欢叶灼,喜欢叶灼的剑,从第一眼,从第一剑。

剑可以直刺进来的,偏偏停住不动了。这样就算打完了吧,离渊没有用剑来挡,他伸手,打算把剑尖拨开。

但他的手指还没碰到剑刃,抵在心口的剑尖已经动了,它往下落,是叶灼蓦然松手,逆鳞剑失力落地,叶灼吐了一口鲜血。

已经挥出的剑怎么还要收回,收招是很难的,那会伤了自己。

“你胜了,叶灼。”离渊听见自己对叶灼说,“吃药去。”

走到最后,心会分明,剑也会分明,胜负输赢也会分明。

可是赢的人,好像赢得也没有很干脆。

输的人,输得也好像没有很彻底。

雪面上有一点斑斑的血迹,像点点红梅。离渊怔怔看着那血迹。叶灼都吐血了,他也没有去抱住他,去把合适的丹药喂给这个人,看着他吃下。

叶灼赢了,他听叶灼的。

可是这样很痛。

想起叶灼最后那一剑,也很痛。那样的剑将一切都置之度外,叶灼一定是想好了要去做什么。可是离渊没有问,那到底是什么。

他说过了,他不会再问。

他还怕他问了,就彻底被这个人丢下了。

他听叶灼的。

“离渊。”叶灼说,“回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