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雪花

研究所外的树木枝桠空空荡荡。

季节更替, 自然掉下落叶。

风潮经过,又卷落一部分。

气温又低了很多度,室内的恒温空调不停运转。

南序收到了落叶标本合集、密封好的饼干、咖啡、多肉盆栽等等很多东西。

他用箱子把东西整理好, 坐回桌前归档分析记录。

“怎么还在?”许凛经过研究室, 叩响门扉。

“老师。”南序望去,和许凛打招呼,“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

师兄师姐们抒发了很久的不舍,南序没打断,但今天设定的进度条没有拉动,他就在大家走后留下来再理一理, 而且马上要离开了,他还需要把个人物品收拾好。

其实许凛在明知故问。

实习期即将结束。

实验室那些学生们送来礼物时, 拉着南序鬼哭狼嚎很久, 肝肠寸断,能想象出来, 一半真情实感, 一半刻意夸大演的想让南序心软,他在办公室也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他在办公室呆了很久,等到喧嚣渐歇, 他才走了出来。

“老师?”南序又叫了一声, 提醒发呆没有出声很久的许凛。

许凛脸上微微一动, 低声感叹,没让南序听见:“你还肯叫我老师啊。”

虽然揭穿了数据来源不当, 但他和南序在日常生活中都是情绪表达较为内敛的人, 不会爆发什么激烈的冲突。

质疑与回复时的气氛平和淡缓,连道别完关上办公室的门扉时,落锁的声音也只像落了一片叶般安静, 又像一声极轻的叹息。

许凛很清楚,就算不是希里斯,南序只要发现了问题,也会提出反对意见。

但正因为是希里斯,他得到的触动才会更大。

哪怕现在,南序对他仍然尊重,但他能感知到双方渐行渐远的道路。

许凛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谦逊博学的背后,可能是因为过分自尊的性格,可能是因为清贫的出身,他的研究除了探索着真理,也在探索着财富、名望和地位。

他要承认,自己更多是个利己主义者。

而南序是一个与他完全不同的个体。

对未知充满好奇,原则性很强又保留着理想般纯粹。

他们不是一对合适的师生,也许真的没有缘分吧。

许凛这么安慰自己。

“我已经联系了审稿人,把论文撤下了。但你的报告因为也涉及到那部分核心数据,或许没办法发表了……”

成年人没那么坦诚,他能做到的极限就是联系期刊,利用相熟的关系告知对方数据分析存在误差需要撤稿,没有具体说明理由,举重若轻的,做出了补救,又尽力将对他的影响压到最小。

但既然导师的主刊存在问题,那么相同方向下,学生的研究应该也难以通过审核。

许凛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如何向南序说出这件事情。

毕竟他比谁都清楚南序为此倾注的时间和心血,而因为这件事,南序的准备和努力都将要付之东流。

“我知道。”南序的声音出乎意料得平静。

许凛抬头,对面的学生的瞳孔色泽乌沉,倒映的光又清透如湖泊。

南序没有失落。

正是因为他自己研究的部分也涉及到了那些病理分析,否则他也不会那么快发现出不对劲。

他也早做好准备,成果没办法对外展示了。

知道还浪费时间吗?南序这段时间的付出和之前没有丝毫的区别。

许凛滚动了喉咙,脸上浮现出一丝讶然。

“有始有终吧,画上一个句号。”南序回答。

最开始答应许凛,只是因为对这个方向有兴趣而已,就算没得到世俗意义上的好结果。

但南序对世界的感觉算个体验派,体验过了,就是意义。

许凛的脸上变成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无奈。

南序像一面镜子的反光,快要映照出他遗失理想的功利和狼狈。

“谢谢老师的照顾。”南序还在向他道谢。

不是客气的客套,而是真情实感的致谢。

许凛露出一抹苦笑,轻轻又叹了一声气,目送南序离开。

大片金属、纯白的建筑,象征着规制的理性。

放目望去,视线开阔,南序穿梭在其中的身影像是一片柔软轻盈的雪花,无声无息地短暂降落,又融在心上。

飘然而至的小雪花落到了特区繁华的街道上。

裹着身白色外套的南序敲敲餐厅的窗户。

很久没见、曾经把南序抛到敌窝里、非常值得谴责的另一位老师,隔着金红缎带装饰的玻璃窗,扬起熟悉的、看着不太顺眼的老狐狸笑容。

说话也没大没小的,等南序一落座,立马毫不客气地说话:

“等你好久,饿死我了。不知道我的时间宝贵吗,快点餐!”

南序因研究所的离别而产生的一点伤感瞬间被齐昀热闹的语气给蒸发了:“我都可以,你还需要忌口吗?”

齐昀被南序逗笑了:“我有什么好忌口的,都过去多久了,现在没事,你随便点吧。”

数月以前,本该风光无限的当选者遭遇了一场枪击,但没有消息外传。

南序还是在执行署时听见的消息,立刻联系了齐昀询问情况,对方秒回,说没什么大事。

聊起这件事,齐昀开始吐槽:“我说我没问题,你怎么不信,联系不上我就找我秘书问我情况,真是……”

让人感觉心被泡在了温水里。

“你要是有精力,不可能在我进了执行署以后就没了消息。”

齐昀摸了摸鼻子,那段时间他的确在医院自顾不暇。

“那后来怎么不联系我了呢?”

齐昀回想起那段时间南序的嘘寒问暖,心里还会美滋滋的。

“你都好了,没什么好问的。”南序抿了一口桌上的柠檬水。

齐昀被冷酷到了:“南序,我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那就吃点清淡的。”南序正在勾选菜谱,作势要划掉对方点的几道营养过剩的菜肴。

“我又好了。”齐昀正色。

南序朝对面挑挑眉,手中的笔轻巧地在空中转了朵花儿,眉眼晃着了然的狡黠。

齐昀有预感,执行署那帮人肯定也是这么被拿捏的。

聊回实习。

诺伊斯的学生今后的选择无非就那么几条,科研、政治、商业、艺术。

在之前的相处中,南序似乎对后面两个选项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剩下的前两项里,怎么着也该让南序都体验体验。

刚好他专业对口,就死缠烂打让南序也试一试。

原本他打算让南序全试过去,不一定是执行署,什么机构都可以。

之所以把执行署作为第一站,一方面是因为感觉南序应该挺感兴趣,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虽然他与卡尔曾为竞争对手,但要承认对方是个正直且护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