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2/3页)

这工价,拿到哪里去比,都要说一声他们沈氏宽仁。

然而,沈江云与沈季友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沈江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反复确认:“只有二两?”

沈季友这回听明白了,怕沈江云误会他们沈家苛刻,连忙解释道:“二两已经是高价了,外边其他印刷坊最多只能给到这些壮劳力一两半,这毕竟不是什么技术活,只要有一把子力气就行了。若是到码头扛大包,累死累活一个月,还只能拿一两银子最多了。”

沈江云被这个工价有些震惊到了。

他是个不识人间烟火的贵公子,虽然知道家中仆人拿的月例不多,但是毕竟干活轻省,而且他们还有主人时不时的赏赐,且不是自由身,身份地位本就低一等;可是眼前这些小伙子,如此努力拼命的干活,一个月却只能得到碎银二两。

沈江云很想问一问,二两银子,若有家人,能生活的下去吗?

若是有个头疼脑热,能去看病吗?

他上回有些伤风,光看病抓药开方子,就使出去二十两银子,更别说他平日里吃的用的穿的,二两银子在他眼里,或许只能去“太白楼”点一壶酒的钱。

这是沈江云第一次认识到了贫富的差距,并且深受震撼。

将心比心,他不能想象,若他是其中一个小伙子,他该如何生存下去?

而其中有个年纪最小的小伙子,甚至比他还小两个月。

就像“松林草堂”的那副对联写的那样,“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沈江云的身边确实无白丁,他不接触、不了解、不知道。

只是沈江云天生是个善良柔软的性子,他是能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的,故而他有些不能接受。

回去的路上,沈江云一路都在思索,他甚至有冲动想等他挣了银子,定要分一些给这些做工的人,劝沈季友对他们再好一些。

可是,他的能力何其渺小,帮得了这些人,却帮不了所有人。

听沈季友的意思,他们能到“沈记印刷坊”做工,都已经算是幸运了,那更加不幸的人呢?

“二弟,你说如何做,才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今日看到这些人如此幸苦做工,勤勤恳恳、一时一刻不敢停歇,竟然每月只能拿二两银子,我心中,实在不忍。”

沈江云有话无不对沈江霖言,在最信任的弟弟面前,他永远是敞开心扉的,因为他知道,二弟不会嘲他软弱、笑他天真,他只会和他一起去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沈江云满眼期待地看着沈江霖,想从这个机智聪慧的弟弟那边寻求到一丝可能的答案。

沈江霖没有意外沈江云的纠结,这便是沈江云的好处。

你可以说他是软弱天真,但是你也可以说他心怀恻隐之心,拥有与人共情的能力。

所以很多时候,一个人的缺点背后会包含一个人的优点,端看你如何去看待了。

沈江霖和这位兄长相处了这么多时日,是真心将他当兄弟看待了,打动他的,正是沈江云的一片赤子之心。

若他是个善于钻营、算计之人,沈江霖本就多智近妖,哪里看不透?必然不肯与沈江云深交,更会防备他、小心他。

可是沈江云只要认定了一个人,他是完全不设防的,将一颗柔软真心捧给你,你哪里还狠的下心,对他施展什么手段?甚至很多时候,沈江霖已经下意识地去保护一下自家大哥柔软细腻的内心,免得他太受伤害。

这种感觉,除了前世全心全意信赖自己的小表妹,他只在沈江云身上体会到过。

所以,对于沈江云的话,有些人或许还要嘲讽一番他无病呻吟、装出一幅悲天悯人的姿态,沈江霖却是认真地去思考,然后给出回应。

“大哥,我认为想要救一个人两个人很简单,就像我们祖母做的那样,坚持给那些从战场上回来的将士家人持续发放补贴,一直到他们可以顶门立户。这是确确实实帮到别人了。只是,若是你想“大庇天下寒士”,那实在是太难了,除非……”

“除非什么?”沈江云身体前倾,十分迫切的想要知道办法。

“除非有朝一日,大哥你可以身居高位,一呼百应,一道政令下去,可以让大周朝从朝野到乡间,都能听令,到了那个时候,大哥你才有了改变这个世间的底气。”

沈江云原本前倾的身体,直接往后倒去。

颓丧,不甘,却认同。

这是帝王将相的本事,沈江云看的清自己,他不是那块料。

有心,却无力。

沈江霖却继续道:“但是大哥,这是最厉害,最顶尖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古往今来,从商鞅变法开始,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历史上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且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就算是这些伟人下达的策令,在当时当刻,都受到了许多的质疑和不满,那些想要改变世间法则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是好下场的。”

沈江云深深吸了一口凉气,他从来没有这样的志向,更没想过自己会成为那样能够名流千古的人。

“二弟,算了,当我没说过这些话吧。”也就是在二弟面前说傻话了,拿到外人面前,说不得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沈江霖却认真地摇了摇头:“大哥,你这个话说的不对,虽然改变不了一切,但是就不能从身边的小事做起吗?等我们这次的话本卖出来了,我们可以主动提出分润出一笔银子奖励那些替我们印刷做活的人;等我们以后若是能科举做官了,哪怕是做一个小官,一个县令,我们也可以让治下的县民过的更加安居乐业一些,或是让朝廷有利于民的政令推进的更加顺畅一些,这些不都是我们能做的吗?”

“救一人,与救天下人,有时候,一样重要。”

沈江云呆呆地看着沈江霖,心头震动,喉结滚动了几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屏了几息,他才失声道:“这便是先生说,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啊!”

沈江云第一次觉得,自己悟了。

这便是弟弟书中写的“悟道”,沈江云觉着自己悟到了自己的道。

成日里跟着秦先生摇头晃脑的读书,将那些先贤之语记在脑海里,却从来没有记在心中,他的科举之路,是为了家族希望、为了先生教导,甚至模模糊糊中为了个人前途,但是沈江云其实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目标,那就是真的中了进士,当了官了,他要做什么?

像他爹一样,做个清闲衙门的官员,每日里吃酒看戏、吟诗作赋?

这便算是功成名就了吗?

沈江云知道这不是,但是他不知道未来还有什么可值得去奋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