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度衣(第2/5页)
玄直似也怔了怔,旋即听得他一声笑:“真是好久不见啊,师兄。”
长齐并未回应,只是视线下移,落至他残缺的下肢之上,微微一顿,才低声道:“……师弟这些年,模样倒是未曾变过。 ”
察觉他目光,玄直唇角笑意僵了片刻,又很快恢复自然:“师兄也是。”
他说完,视线朝不远处望去,看见另一边几位人影,又笑道:“还带了帮手。”
那几位便是阴山观其余几位长老,为首的便是道灵的师傅长奘,按辈分虽为掌门长齐的师兄,但主修道簿文咒、念经度化,平日里收僵争斗类并不会出山。如今瞧见这几位也赶来,道灵又惊又喜,还未来得及出声,长奘已先行至他身前,低头看了他一眼身上被凶僵所抓的伤口,自怀中递上一方药瓶,白眉轻皱,沉声道:“黑气已生,先快将药吃下。”
“师、师傅,”道灵乖乖一口吞了那药丸,急忙道:“徒儿无、无碍。你、你们总算来了!”
另有几位长老环视院中一圈,接连叹气:“死伤怎的这般惨重……”
有性情稍烈者,干脆拂袖:“玄直,这便是你做的好事!”
玄直轻轻咳了血,远远地点了下头:“是我做的好事——”
他嗤笑道:“那又如何?”
那些长老深知玄直德行,心中颇愤,正要再控诉,却忽听空中响起“砰、啪!”的剧烈声响,下意识朝天望去,便见远处夜空燃起蓝烟一片。
一旁顾隽此刻也望过去,愣了一瞬,而后忍不住欣喜道:“这是宫门方向……傅娘子放了蓝烟,那便是胜了!”
几位长老点头说道:“不错,我们来之前已途经宫门之处收僵,虽险让谢国公于暗处带散兵偷袭了傅家的那个小娘子,但好在傅家军还是……”
还未说完,便听顾隽忽问道:“偷袭傅娘子?傅娘子如何?她可有受伤?”
听出他语气焦急,长奘扭头看了眼他,这顾太师之子此刻面上沾了数滴墨汁,应当是画符画的狼狈,便笑了一笑,安抚道:“无碍。谢小公爷出面救下了傅娘子。”
他说完,明显见顾隽面上紧张神色微微松了半分,但俨然没全褪下去,便又续道:“谢小公爷虽受了重伤,但也无性命之忧,顾公子尽可放心。”
听到他这么说,顾大公子这才长长舒了口气:“那便好,那便好。”
长奘的眼神却稍稍黯然了下去,像是想起什么,低低叹了口气:“其实过去老道与谢国公曾有过一面之缘。他修佛法,吃斋多年,我曾见他于山中救下一只野鹿,彼时穿着上好的袍子,应当是府上来人请他去宫中赴宴,唤他一声“国公”,但他只一心救那野鹿,不惜耽误时辰,叫人回话宫中请罪。老道那时便看得出来,此人其实颇有善心。只是心思虽善,却也过重,压抑许多,从不敢言表,一旦如此,再念佛法,也无法静心。善亦无法解怨,怨念堆积,便成了恶。”
另一长老摇了摇头:“他最后收手,也不过是再无反抗之力,以及见谢小公爷豁出命去,恐断了自身血脉罢了。怨气?我看即便是败了,也断然未消的。”
*
另一边厢,傅秋红放完蓝烟,坐于飞电之上,欲带一队兵往广陵王府方向而去,临走时,还是没忍住回头。
谢文平一身素衣,并未戴冠,发丝仅用一根木簪簪住。
他面容清俊,却不显年轻,背微微弓着,许是自身体弱外加常年吃斋,略有几分老态。双手被紧缚于胸前,头微微垂着,却还捏着手中那串被磨得发亮的佛珠,眼底看不出半分情绪与欲望,平静如一滩死水一般。
这般模样,丝毫看不出是位身居高位的国公,更丝毫看不出是位暗藏多年、心思缜密的叛贼。
傅小娘子起先看见他真容与打扮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这样的人,当真是想杀了皇帝,自己做天下之主?她素来口无遮拦,打量了半天还是觉得难以理解,开口便嗤道:“我还以为要抢皇位的人至少该是急不可耐,怎么说也得穿件假的龙袍装腔作势,浪子野心叫人一看便知。怎么,谢国公您这是木鱼敲一半便来了?”
她手下的兵闻言也哈哈大笑,谢国公表情却毫无变动,只是坐于马上,于笑声中神色平静地淡淡说道:“傅娘子此言差矣。”
他转了转手中佛珠,微微一笑,慢声续道:“龙袍,要从死去的那位身上脱下,才最合身。”
只一句,便让傅秋红笑容僵在脸上,她在这一瞬间看出,狼子野心并非是要写在脸上的,这位国公爷,野心只怕比谁都大。
傅将军久经沙场身经百战,才让宫门前这一战逐渐占去上风,谢国公这边厢虽也带了几只凶僵,但关键时刻有阴山观长齐掌门为首的几位道长赶来立阵收服,才免去皇宫之危。
傅秋红性子颇野,一心只打领头,即便谢文平有多人保护,她仍旧是揪着这位国公爷不放,却不知谢文平留了一手,另有一只精兵躲于暗处,飞箭根根刺来,她险些便要遭殃。
千钧一发,有人替她挡回一剑,傅秋红吃了一惊,扭头时一愣:“谢寅?”
谢寅并未看她,只是继续杀敌,他有旧伤,动作明显没有过去敏捷,但还勉强可以维持。
傅秋红此刻只觉得这小公爷愈发顺眼,一面打斗,一面不忘挑了个与他背对背的机会,大声说道:“谢小公爷,可还想飞电?”她望向不远处自己的爱马:“你若是想,今日事了,我把飞电再送你也行!”
谢寅这才低声笑了一笑,笑容似有几分无奈:“谢某罪人之身,我养不了它了。”
傅秋红听着这话便不是滋味,忍不住迁怒于谢文平,当即高声怒骂道:“谢国公,你若还有心,趁早收手罢!倘若再执迷不悟,谢家府上株连,那便全是你一人害的!”
她越想越气:“完蛋老子害了小子,你舍得叫你这般俊俏的儿子跟你蹲大牢么?!”
她讲话素来野蛮粗俗,如此紧急关头,让人啼笑皆非。谢寅心中五味杂陈,目光一转,笑容却是一顿,旋即一个转身,长箭便恰刺入心口。
傅秋红只听到耳边剧烈“飒飒”一声,当即惊呼出口:
“谢小公爷!”
“之己!”
谢国公在不远处,似要上前,却又顿住,见自己儿子为他人挡上一箭,眼中先是震惊,再是吃痛,最后只剩下愤怒:“你不要命了?!”
谢寅呛出一口气,竟是说道:“是。”
他慢慢推开傅秋红欲搀扶的手,颤颤巍巍,上前一步:“父亲,收手吧。”
鲜血自伤口处簌簌落下,谢寅擦擦唇角,笑容惨淡:“若我的命能换你停下,那我不要也罢。”他近乎哀求一般,轻声地重复:“父亲……收手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