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愿他万年(四十四)(第2/3页)
其他主神可以像街溜子似的,漫无目的,到处浪荡,然而哀露海特却十分负责,一直与自己的神官祭司保持着定期的联络,如今祂突然沉睡,神殿高层不明真相,少不得会发生混乱。
刚好,他也很久没出去活动了,一边散心,顺带送信,一举两得。
阎知秀一走出偏殿的范围,立刻围过来七八只颜色不同,大小有差的使臣,绕着他嗡嗡振翅。
“怎么啦,小狗腿子们?”阎知秀不以为意地问,“马上给你们家大人通风报信去了是吧?”
使臣们谄媚地抱住爪子,在他身边嘤嘤蹭蹭,极尽讨好之能事。阎知秀很快就被诸多毛胖胖的彩色蛾子簇拥起来,犹如陷入了什么热情的宠物狗公园,几乎是被蓬松的蛾子头拱着往前走。
“唉唉唉……”阎知秀笑也不是,生气也不是,只好尽力推开不停怼过来的大片绒毛,跟打太极似的,左边推完右边搡。
就在这时,耀目的血光自漫天星辰的另一侧燃起,至高天的苍穹陡然变得灼热难耐,犹如流炎飞火。
阎知秀的手停顿在半空中,他皱起眉头,盯着这刹那间的异象。
在他身边,使臣同时不再嗡鸣、撒娇,它们戒备地悬停在空中,幻化出战争前的预兆。
阎知秀知道这是谁来了。
厄弥烛。
怎么这些主神都跟大白菜一样,我出一次门就得捡一根白菜……
他一面龇牙咧嘴地吐槽,一面赶紧推开身边这些傻瓜蛋,让它们赶紧先跑,快快地去叫援军。
他多少听说过厄弥烛的德性,能对抗主神的只有另一个主神,战争和毁灭的神祇并不算友善的一方,别到时候祂手起刀落,一刀一只小蛾子……那样的话,阎知秀真得跟祂翻脸。
大地开裂,熔化成金赤的洪水,空气在尖啸中暴沸地燃烧,宛如祸星经天,赤红的流火带来的是赤红的死神。
厄弥烛满载杀机,坠落大地。祂的眼中唯独倒映着一个目标:那名孱弱无用,不坚硬,更不锋利的人类。
自他出现之后,祂的权柄,力量与影响力都在飞速消褪。往昔祂是纷争,烈火与狂乱的真神,如今祂左支右绌,再没有亲族肯回应祂的能力,宇宙平和,繁荣,犹如死寂的墓地。
我绝不允许。
厄弥烛猩红的眼瞳,倒映着同样血腥的野望。
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
是的,杀掉他,让无尽的战争降临诸世万界。我的血亲会愤怒,会失去理智——啊,祂们当然会,因为祂们的身心已经在糖水里浸泡废了,泡成了一丁点儿冲突都不能接受的软弱模样!当然,祂们肯定也想杀了我,但那时候就由不得祂们了,毁灭的号角一旦吹响,我将是万神中至强至暴的唯一存在,压倒性的存在!
杀了他。
祂张开破坏的双翼,恍若灭世的狂风,疾速飙向来不及闪躲的人类——而这个人居然还先赶走了那些废物的使臣,不肯给自己留下哪怕一个脆弱的肉盾,实在愚蠢,愚不可及!
电光石火之间,人类身后突然张开了一只眼睛。
巨大的,混沌的眼睛。
厄弥烛的狂妄笑意,蓦然凝固在唇边。
那只眼睛冰冷地注视祂,冷过宇宙初生的太空,冷过死亡和虚无。那目光的温度,比残暴更加残暴。
【厄弥烛。】
祂清晰地听见德斯帝诺的声音。
【我上一次捉住你,粉碎你的羽翅,令你骨骼摧残,头颅折断,还是在两千个纪元之前。那时,你执意要毁灭一切的生灵,一切的妖魔,精怪,人类,动物,植物……令一切的活物在烈火和星坠里焚烧。你还没有忘记这件事,对吗?】
厄弥烛口不能言,祂已经完全僵滞了。
【就做你想做的事吧,】德斯帝诺轻声说,【做完之后,除去上述的惩罚,我还会一颗一颗地掰碎你的冠冕,你将不存于世,或许连虚无都不能将你吞噬得更加彻底——做吧,只是在做之前,先回忆起我对你的承诺。】
时间再度开始流动。
阎知秀愣住了,因为那个不可一世,正朝自己发起冲锋的战神,毁灭之神,一下突兀地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灼热焦黑的地面上,一团血红如火,颤颤发抖的……大蛾子。
阎知秀张了张嘴巴,哑口无言。
……啊?
他有点茫然地四下环顾一周,除了德斯帝诺突然插手,他想不到别的可能。
好吧!阎知秀叹了口气,这事儿就当祂有眼色,办得不错了。
他苦恼地盯着地上缩成一团,抖得有点像筛糠的红色蛾子,感觉自己进退两难。
直接走人,有点浪费这个对话的机会,可要是留在这儿……我天,我又不是什么很贱的人,这个破坏狂刚才很明显就是想要给我刀了啊!
思来想去,阎知秀捂住脸,还是挫败地拖着步子,慢慢地靠过去。
这几只大蛾我总是要捡起来,收在一块儿的,既然捡宝贝也是捡,捡垃圾也是捡,那就别走了,顺手的事。
“哎,”阎知秀避开地上的火焰,蹲下来戳戳蛾,“你找我干什么来的?”
尽管这个问题有点像废话,不过作为开场白还是不错。
血红的蛾子不说话,只是发抖。
阎知秀长叹一口气,先试探地摸了下祂背上的领毛。
手感居然很不错,温热丝滑,比最上好的貂皮还柔软。
“说话嘛,”阎知秀道,“德斯帝诺走了,祂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这个可耻的,可恶的人类,居然还敢提德斯帝诺……你自以为有了靠山,得到神王的眷顾,就能踩在我头上作福作威……不要拿你的脏手摸我!你的手软得叫我作呕!
“好啦好啦,”阎知秀看祂抖得更厉害,索性直接抱起来,捞到自己怀里,不得不说,相比哀露海特的瓷实,厄弥烛就有些虚胖了,只不过绒毛又多又长,才在体型上没有很大分别,“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我也没得罪过你啊。”
厄弥烛直接僵硬了。
阎知秀熟稔地挠挠抓抓,爱抚祂的翅膀根和领毛的深处,厄弥烛的肚腹上遍布蜷曲的伤疤,累累茧痕,他摸着有点唏嘘,也觉得这个家伙又可怜,又可恨了。
于是,他忍不住在祂的肚皮上多揉了揉。
厄弥烛抖得更加厉害,然而,这种抖却不同于之前害怕,忌惮的颤抖,阎知秀察觉有异,连忙低头一看。
他愣住了。
厄弥烛在流泪。
厄弥烛被揉哭了,在流泪。
硕大的,血红似火的炎珠从飞蛾的复眼中滚落,落在地面上,不断烧得滋滋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