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2/3页)

片刻后,祁王咧开嘴巴,对着宗策露出了一抹血淋淋的笑容。

“孤明白的,”他笑道,“你想杀我,是因为怕我,对不对?”

“守正啊守正,你师父给你取了这个字,是想叫你恪守正道,可你自己……咳咳,扪心自问,你看似大义凛然,与我这个反贼,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宗策冷冷地看着他。

“遗言说完了?”他淡淡问道。

但祁王看着他停在半空中、骨节捏得泛白的拳头,又笑了起来。

“守正啊,”他嗓音嘶哑,叹息着说道,“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孤最后,送你一份礼物。”

他竭力动了动身子,脑袋低垂,贴在宗策耳畔说了一番话。

感受到宗策身躯的震颤,祁王嚣张地大笑出声,但很快就被喉咙里的血沫呛住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谋逆之罪,罪无可恕!”他呼哧呼哧地重复着,像是一个得了失心疯的流浪汉,“罪无可恕,哈哈,罪无可恕……”

宗策忍无可忍,一拳就要揍上他的脸颊。

但殷祝握住了他的手腕。

殷祝其实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在皮肤接触到那温凉手掌的瞬间,宗策猛地扭头,漆黑瞳孔中四溢的寒光得吓了殷祝一跳。

在看到阻拦自己的人是殷祝时,宗策的眼神瞬间变了。

他嚅动了一下嘴唇,手背青筋抽动,肩颈的肌肉神经性地痉挛起来,似乎是在竭力控制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但最终,他只是垂下了眼眸,主动避开了殷祝关切的眼神。

“……陛下。”

“行了,”殷祝小心翼翼地劝道,“你再打下去,他就真要被你活生生打死了。”

虽然祁王什么死法他都不介意,这小白脸敢对他干爹下狠手,殷祝早就说过不会让他好过。

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宗策来动手。

“旁边还有那么多大臣看着呢,”他低低咳嗽了两声,劝道,“放开他吧,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吗?

宗策定定地看着他,眼中布满血丝。

仿佛一个蹒跚在荒漠之中、好不容易发现绿洲,拼尽全力到达后却发现一切只是幻象的旅人。

许久,他低沉地应了一声。

宗策像是丢垃圾似的松开了祁王,环顾一圈,没发现任何能用的东西,冷着脸徒手撕扯下一片袍角,抓起殷祝垂在身侧、鲜血淋漓的右手,飞快地绑上,又打了个结。

他粗粝的手指滑过殷祝的指根。

指尖抚摸着那修长手指的关节,眷恋停留片刻,方才不舍离去。

“疼吗?”

声音微不可察。

殷祝疑惑地看着他——他干爹明明是揍人的那个,怎么看上去比被揍的还虚弱?

果然是累着了吧。

“还行,没割太深。”他说着,扭头去看角落里的祁王。

这小白脸被他干爹揍得可以,这会儿已经昏死过去了。

殷祝看着这满地的狼藉血迹,只觉得脑袋瓜头疼欲裂。

“叫人来收拾一下吧。”他对唐颂说。

“臣遵旨。”

唐颂嘴上恭敬,但双眼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殷祝的手。

殷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他干爹从刚才给他包扎时就没松开过手。

再抬头看看周围,

不止一个人正盯着他们,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殷祝干咳一声,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试图抽回手。

……没抽动。

好吧,可能他干爹还是比较传统,古人对于明君贤臣的关系一向很腻歪的,什么“朕实在不知如何爱你”啦、“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啦,还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对,最后一个踢出去。

“那个,宗爱卿,”但殷祝被他们盯得头疼,努了努嘴,从嘴皮子里挤出一句话,“你先松手,朕真的不疼了。”

宗策动了一下。

像是大梦初醒似的,他恍然回神,猛地后退一步,半跪在地。

“陛下,策失礼了。”

“别别别,朕明白你是担心朕,不用跪,这地上多脏啊。”

殷祝赶紧上前,想要扶他干爹起来。

这地上都是祁王的血,沾上了恐怕要倒霉三年呢。

可谁知他刚走一步,就觉得脚下虚浮,头也疼得更厉害了。

殷祝暗道不妙,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些,可惜身体已经耗到了极限,双手刚托住宗策的臂膀,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陛下!”

宗策一把抱住了软倒在自己怀里的青年,只觉得那重量宛如一片鸿毛,轻得吓人。

他霍然抬头,望向同样露出惊慌之色的大臣们:

“快,宣太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但祁王被捕,麾下精锐投降,宫外的那些自然也不成气候。

唐颂和宋千帆两人一老一少挑起了大梁,吩咐内阁和朝中诸位大臣,整肃皇宫、搜剿同党、登记伤亡和物品损坏名录等等活计,都安排得有条不紊。

虽然先前发生了一些摩擦,但国难当前,两人合作得倒也算默契。

苏成德在事态平息后,也带着干儿子从宫外一处院落的地窖里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在祁王率军进攻时,他正好轮休,带着干儿子去街上听戏去了,也算是福大命大。

刚回来就听说陛下病倒了,苏成德哎呦喂地叫唤了一阵,抓住太医问了许多问题。

在听说只是体虚气虚时,他松了一口气,赶紧叫人去药库取上等的药材来煎药。

等待期间,他又悄悄地顺着门缝往里面看了看。

只看到那帷幕重重的床榻上,坐着一个沉默的背影。

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宗策都不关心。

太医走后,他独自陪伴在昏睡的殷祝身旁,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殷祝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

沉重的玉冠已经被他取下,乌黑茂密的长发披散在枕上。

像是志怪传说中海妖散铺在海中的网。

殷祝睡着时,会微微侧着头,露出纤瘦修长的颈侧和漂亮分明的锁骨。

宗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正正好好盖在下巴的两寸处,显得很乖巧。

因为殷祝手上有伤,他不敢握住,只能轻轻地托着那只手。

五指虚虚合拢,像是在捧着一枚易碎的宝珠。

如此幸福,如此脆弱。

如果可以,宗策希望时间能就此停驻,不再流逝。

痛苦几乎要让将他的心撕裂成两半。

宗策甚至开始憎恨自己,为何要畏首畏尾?为何不一开始就对殷祝坦白?

即使是从未开始的信任,也好过病入肺腑后的祓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