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莲生的梦魇

白情恍惚了一瞬,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他独立在一片风烟之中,脚下是险峻的边陲隘口。山势陡峭,两侧岩壁如刀削斧劈,中间仅有一条狭窄的通道蜿蜒而下,地势险要。

白情站在高处,俯瞰下方,只见远处群山连绵,云雾缭绕,天地在此交汇,壮阔苍凉。

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剑——不是他作为圣子常用的桃木剑,而是真正的剑,真正能杀人的剑。

临行之前,他把桃木剑还给了巫应:“大巫,这是当年您赠我的圣剑。如今,我已非圣子,自然不能再要了。”

说罢,白情转身要去。

巫应却叫住他:“你是真的不考虑和古莲许愿啊。”

白情定住脚步,转头看着巫应:“我还是更相信我自己。”

巫应笑了,这笑容和平常有些不一样,就像是等到了一个想要很久的答案一样……但白情已无暇琢磨其中含义。

巫应转身走向一旁的剑架,从上面取下一把钢剑,递给辞迎:“此剑削铁如泥,你会用得上。”

白情接过利剑,看着巫应:“大巫……”

巫应的目光与他对视:“孩子,去吧。我会替你收尸。”

白情怔忡。

巫应又挂上那副无懈可击的笑脸:“不过,我又懒惰又绝情,恐怕也只会将你用草席一卷,埋进土里,再多也没有了。”

白情淡淡一笑:“这就够了。”

辞别巫应,白情一步踏出,缩地成寸,瞬息间便来到了边境。

他手持利剑,剑身反射着周围稀疏的光线,凛冽如冰。

身上依旧穿着那袭单薄的白袍,袍角在山风中猛烈摇曳,仿佛随时都会被撕扯而去。

然而,他再不感到寒冷。

他的双脚赤裸,踩在粗糙的岩石上,细小的砂砾在脚下滚动。

但是,他再也不觉得疼痛。

他失去了那些他引以为傲又仿佛惩罚一般的敏锐感观。

他变得冰冷,迟钝。

因为,他死了。

狭窄的山道上,马蹄声由远及近,擂鼓般敲击着地面。

敌军的前锋部队疾驰而来,马蹄踏起的尘土在风中弥漫,遮天蔽日。

为首的骑兵看到前方竟只有一人孤身而立,不禁狐疑地放缓了速度。

他眯起眼睛,想要看清白情的面容,却只看到一张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脸。

骑兵心中生出一丝不安,但很快被轻蔑取代——区区一人,又能如何?

“杀!”骑兵低喝一声,策马加速,手中的长矛直指白情,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白情站在原地,目光如冰,纹丝不动。

直到骑兵逼近的瞬间,他的身形骤然一闪,手中的剑如闪电般挥出。

剑光划过,骑兵的喉咙瞬间被割开,鲜血喷涌而出,溅在白情那圣洁的白袍上,染出一片刺目的猩红。

白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剑尖上还滴着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滑落。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剑尖上的血滴缓缓滑落,滴在脚下的土地上,渗入尘土之中。

他的心中本该涌起恐惧、愧疚,或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然而此刻,他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可能是他没时间去感受了。

敌军如潮水般涌来,马蹄声震耳欲聋,刀光剑影交织成一片死亡的网,朝着白情笼罩而下。

他却镇定得像是不知道生死为何物,手中的剑抬起,剑锋直指前方。

这一抹身影在尘土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挡在敌军的前方。

白情身形如电,手中的剑舞动如风,剑光所至,血肉横飞。

然而,即便他武功高强,法术高深,却也难以抵挡这铺天盖地的攻势。

很快,他的身上便多了几道伤口。

残阳如血,染红了白情肩头翻卷的皮肉。

周围的士兵们盯着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眼中闪过希望之光,紧绷的面容微微松弛:他也会受伤!他……并非不可战胜!

然而,他们的兴奋还未持续片刻,便察觉到了异样——“他没有流血……”

白情不但没有流血,甚至没有因为受伤而放慢动作,仿佛那伤口根本不存在。反手一挥,长刀精准地刺入偷袭者的咽喉,动作干脆利落。

偷袭者的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随即重重倒地,气绝身亡。

敌军开始恐慌,他们的刀剑砍在他身上,别说让他倒下,就是要他一声闷哼都做不到。

带兵的将领站在后方,目光紧紧盯着白情,眉头紧锁。他懂得方术,很快便看出了端倪。他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颤声道:“这是——活尸!”

士兵们闻言无比惊骇:活尸?!

传说中不入轮回、不生不死的邪物?!

是的,他成了活尸。

他把自己炼成了一具不死活尸。

他的感官变得迟钝,刀剑劈砍在身上,却感受不到几分疼痛。

他的体力无穷无尽,杀人如麻,却不会感到半分疲惫。

他如杀神一般,直冲入敌阵,手中的剑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片血光。

他的剑落在敌人身上,敌人的刀锋也难免落到他身上。

他的手臂被砍得几乎断裂,肩膀被劈开,露出森森白骨。

他的胸膛被刺穿,肋骨断裂,停止跳动的心脏隐约可见。

然而,他却屹立不倒,仿佛一具被撕碎的傀儡,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着,不知疲倦地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剑。

他想:没关系。

没关系。

反正,我也不怎么疼。

朝阳初升。

白情的左臂几乎只剩筋皮相连,却依旧如铁钳般有力,死死拖住最后一个士兵的臂膀,不让他有丝毫逃脱的机会。他的右臂习惯性举起长剑,眼神麻木地刺穿了对方的心脏。

剑刃入肉的瞬间,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滴落,染红了他的手。

那人喘着粗气,惊恐至极,目光死死盯着面目全非的白情,咽气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到底是谁?”

“我……”白情眼神空洞,“……不记得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缓缓跪倒在地。他的右臂依旧紧握着长剑,剑尖深深插入地面,作为这具破碎身体的最后支撑。

遍地尸骸,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在耳边低吟。

他不记得很多东西了。

但有什么隐隐在心里呐喊着。

那是在所有身份的、记忆的束缚解脱后,最真实的声音。

那声音说:

我要快快乐乐,每天都笑口常开!

一定要吃很多很多很好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