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浴室内,热雾缭绕。

咔哒的锁门声。

也不知是从来便那么响,还是这次尤其大声。

沈离察觉那声音,手上的动作停了片刻,沉吟半晌,对外面道:

“桌子上留了你的饭。”

“嗯,看到。”

钱行之低低地应了声,再也没了动静。

沈离眸色稍黯,又细听了片刻,也没再管。

花洒持续冲刷腿上的旧疤,沈离坐在沐浴椅上,以手肘撑住墙面,双腿微微岔开,垂下眼去,面无表情地继续细细清洗身体。

直到别扭的姿势着力不便,无法继续动作,后背贴住一片冰凉的墙面,明显的肩胛骨在瓷砖上蹭出一道水痕,闭上眼又静了好一会儿,才又用细微颤抖的指尖,去够那沐浴露的瓶身。

啪!

沐浴露瓶子滚进积水里,打着转撞上磨砂玻璃门。

沈离的胳膊也磕在金属杆上,发出一声闷响。

龙头被碰动,水流突然变急,沿着嶙峋的锁骨滑向胸口,水柱不断从发尾留下,顺着脊椎凹陷处滚下去,在尾椎的附近打了个转。

门外传来拖鞋擦过木地板的响动,也传来钱行之关切的声音:

“摔着了?”

“没,瓶子掉地上。”

“还多久洗好?”

“十分钟。”

“……好,你洗完我洗。”

钱行之温柔低哑的声线一落,门外的拖鞋声终于又叩着地板,利落走开。

沈离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更懒得猜这人的想法,唯有手上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

其实更早一点的时候,沈离就已经可以洗澡,等到现在,没锁门,钱行之也没进来。

五分钟后,沈离冷着脸擦拭身体,生涩又熟练地将润滑做好,衣服穿好包裹严实后,对着雾蒙蒙的镜子看了自己半晌——

不用将雾气抹开,也自然能想见,他这副苍白清瘦的身体,自然是的确没有十年前的好看。

于是沈离掀开眼皮扫了自己一眼。

最多五秒钟。

便拎着被钱行之嫌弃的那只吹风机,出了卫生间的门。

或许是沈离这门开的太过突然,

开门后,平方数本就不大的房间内,只见钱行之修长的身体正仰躺再他那张小床上,深灰色的亚麻衬衫衣摆卷起,露出一截精壮的腰线。

最要命的是那件盖在脸上的白T恤——分明是沈离昨晚亲手洗净的,此刻却松松垮垮搭在钱行之英挺的鼻梁上,随着呼吸轻轻翕动。

而这人听见门声的响动,亦没有任何做错事的表现,只是不急不缓地掀开面上遮住脸的衣服,微阖的那双桃花眼,淡淡地瞥了眼沈离,晦暗的。

“你洗完了?”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嗯。”沈离礼貌回应,下一秒便将吹风机的插销插入了插座,仿佛根本没注意到那件衣服。

钱行之也没有多说,径直去了浴室,关上了门。

那件衣服便被丢在枕头上,没人在意一般。

沈离突出青色血管的手腕绷紧又松开,大概吹完了头发,便拿出IPad开始办公。

打开周育霖发来的文件再次核对数据,确认正确无误后,出门找小陈要来了手机,在邮箱倒腾了好久,终于将文件发送出去。

坐在吧台里的黑影里躲着,给赵荣去了个电话。

赵荣没接,遂又给林洁打了过去——如果沈离没有记错,今天白天林洁应该是休息,顺便送耿丘丘去报道,晚上还要上班。

仍没人接,应该也在上班。

于是沈离只能先回复了耿丘丘的消息,再问候了母亲,将所有人的信息答复完毕之后,顺便看了眼周育霖今早发来的道歉:

[周育霖]:【抱歉昨晚手机自动关机,电话还没打完】

[周育霖]:【其实还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沈离叹了口气,闭了下眼。

按理说周育霖帮他找好了台阶,他也确实应该顺竿儿下来,但不知怎的,沈离还是左滑了聊天界面,没有回复。

手指轻点置顶界面的那枚小铜钱,聊天界面还是停留在几天前。

钱行之那只傻狗的头像,就是他们之前的狗铜钱。

再久违地点开这人的朋友圈,背景墙是纯黑的黑色,黑色下面则是一条极有边界感的:

——仅对朋友展示最近一个月的内容——

不知从何时开始,钱行之不爱发朋友圈了。

沈离眯起眼睛,指尖又在那片黑色上停留了良久,终于回到和钱行之的聊天界面上。

想了半天。

沈离还是将七年前删掉了的昵称备注,改回了“行之”。

从“资料设置”的界面划回聊天页,便见“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显示在对话的上方。

而这状态只持续了2秒,钱行之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行之]:【你去哪了】

沈离:……

沈离刚要打字,“吧台”二字只输入了不完整的拼音,钱行之的下两条消息就又发了过来:

[行之]:【我洗完了】

[行之]:【今晚做么】

生硬冷淡得像是在问他,今晚加不加班。

沈离眯起眼睛,面无表情地愣了个神,将原有的拼音全部删掉,潦草而漠然地回复了个

“等我回去”,便按灭了手机。

上楼回屋时。

水晶吊灯在白墙投下触须状的光斑,导演们小声讨论着补录的事宜,而客厅里又传来了柯久久“Uno”的欢呼声,遥远得便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喧嚣一般。

沈离握着手机,不可抑制地回想那段刚与钱行之发生的聊天,只觉那种疏离又隐秘的聊天方式,有点像是七年前快要离婚时,每次イ故爱之前才会发生的对话。

然而仔细一想,却又不全然。

那里面分明还掺了点更久远的生涩,就像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前的那种试探。

……

礼貌至极,又不全然礼貌。

否则钱行之应当也不至于将他的衣服盖在脸上,像个变态一样。

放肆冒昧,却又不全然放肆。

否则放在婚内,以这人的秉性德行,此时会盖在脸上的,可能就是更贴身私密的衣物,而不是T恤了。

沈离的眸光黯然,回到房间时,钱行之刚拖完地,顺便在打理落地窗前的软毛地毯。

见沈离进来,便面无表情瞥开眼,也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踹倒了只行李箱放在那地毯上,那意思好像是说——

只是普通地打扫清理,主要是因为爱干净,不是用来做的。

想来也合理。

节目组的地盘也不是自己家,对着落地窗做是不可能的。

沈离面无表情地关了门,落了锁,只淡淡地瞥了眼钱行之,便稍有几分局促地又进了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