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两清
[我们每个人都在被多年前迟来的子弹正中眉心,一遍又一遍死去。]
庄一寒还是没学会放手,他只是不得不放手而已,就像多年前父亲骤然离世,他不得不扛起那份沉重的家业,一切都没得选。
陈恕离开后,庄一寒就像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身形控制不住轻晃两下,闭目倒入了枕头间。他脸色苍白,身上的衬衫沾了雪水,湿漉漉贴在皮肤上,冷得让人发颤,从里到外都透着虚弱,却只能用双手紧紧圈住自己,极力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可以暖和一些。
庄一寒以前很怕冷,所以陈恕都会抱着他。
但现在窗外夜色无尽,漫天的雪纷纷扬扬落下,那个人却在一步步走远,到最后玻璃窗泛起白雾,连背影也模糊。
庄一寒多渴望陈恕能够回头。
一如前世陈恕在江中溺毙,希望庄一寒能回头救自己。
但他们每个人都在命运的路上跌跌撞撞前行,撞得头破血流,再也没有余地倒退转身。
雪越下越大。
陈恕离开的时候没有拿外套,一出门就被寒风卷走了全身的温度,他却像感受不到冷意一样,一步一步走得缓慢,最后迎着风雪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在恰好熄灯的时间赶回了寝室。
以前于晦在的时候,他都会放一个充电小夜灯在床头,把整间寝室都照得亮亮堂堂,但段成材没有这个习惯,现在寝室陷入漆黑,静得让人有些不适应。
陈恕实在没有力气换衣服,他在黑暗中找到自己的床位,然后脱了鞋疲惫倒在床上,用冰凉的被子裹住自己,闭着眼一动不动,不多时就睡着了。
没有梦,没有痛苦,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仿佛怎么都走不到头。
而陈恕也不知是不是冻着了,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浑身没力气,连床都爬不起来,他不想去医院,只吃了几颗退烧药,打算囫囵着熬过去。
因为过年没回家,弟弟陈忌还专门打了电话来问,声音叽叽喳喳,难掩雀跃:“哥,你过年真的不打算回来啊?咱家在县城买了新房,装的可漂亮了,你那间房还没布置呢,爸说等你回来自己选家具,免得你不喜欢,你回来住两天呗。”
陈恕发烧发得虚弱无力,大脑一阵闷痛,他闻言消化了几秒钟才大概理解弟弟说了些什么话,闭着眼道:“不了,回家车票贵,我等明年暑假再回去。”
陈忌隔着话筒听见了陈恕沙哑的嗓音,有些惊讶:“哥,你嗓子怎么了?”
陈恕:“感冒了,过两天就好。”
陈忌哦了一声:“哥,你那边车票多少钱呀,实在不行我给你买呗,我听说过年城里都没啥人了,你一个人住学校多孤单啊,爸也想你了。”
陈恕皱眉,有气无力问道:“你哪儿来的钱?”
陈忌迟疑一瞬,却吐出一个令人错愕的消息:“哥,爸把老家的房子和地都卖了,他前两天办手续,把钱转你卡上了,你回头记得去查一下。”
陈恕闻言一怔,连脑子都清醒了几分,他下意识从床上坐起身,眉头紧皱,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爸把房子给卖了?!”
他们家祖上其实也阔绰过,留下了一栋古色古香的老宅,也有几百年历史了,再加上附近风景好,山清水秀,这些年陆陆续续有旅游开发商过来考察,还有民宿老板过来问价,但都被古板执拗的陈父一口回绝了。
在老一辈人眼里,卖祖宅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丢脸事,所以陈恕从来没想到他爸居然会把房子给卖了。
陈忌不知是不是察觉到陈恕的情绪,说话音量一下子小了很多,嗫喏开口:“之前爸住院动手术,你不是找朋友借了一百万吗,还有县城买房子也花了不少,爸说你还没念完书,身上哪儿能背这么大一笔债,刚好有个开发商过来问价,就给卖了。”
“爸说不知道那笔钱够不够,让你先还一部分,如果不够,剩下的我们自己再凑凑,马上过年了,也不能让人家没钱过年。”
陈恕没说话,沉默一瞬才问道:“……卖了多少?”
陈忌低头算了算:“主要是家里的老宅子值钱,咱们搬到县城里也不种地了,就把山上的一片林子,外加几亩地搭着一起卖了,那个开发商来的时候还看中了家里的几个旧花瓶和木头摆件,说是什么古董,也一起打包要了,加起来大概一百五十多万吧。”
农村地贱,不怎么值钱,三千块钱就可以买下一个鱼塘,一百五十多万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无异于天价了。
陈恕这两天生病头疼,没怎么看手机,他退出来查了一下银行账户余额,这才发现里面多了一百三十多万,剔除手续费税费,他爸估计就给家里留了十万块,剩下的都打给他了。
“……知道了。”
陈恕闭目,用指尖捏了捏鼻梁,哑声道,
“我今年就不回去了,你和爸说,这笔钱我回头就还给人家。”
陈忌闻言难免有些失望,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叮嘱陈恕照顾好自己,又说了点家里的琐碎事,这才挂断电话。
陈恕当初找庄一寒借了五百万,除了父亲住院和在县城买房花去一些,剩下的都存着没动,包括庄一寒后期每个月给他打的生活费,陈恕也没怎么动过,他靠兼职攒下了一点本金,然后根据记忆买了几支涨势良好的股票,反复低买高卖,也攒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存款,加上家里打过来的那笔钱,足够填补当初的缺口了。
陈恕勉强打起精神,找到庄一寒的银行账户,把钱转了过去,他亲眼看见上面弹出转账成功的消息,闭眼按熄手机,只感觉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丝羁绊好像也被斩断了。
“咔嗒——”
寝室门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应该是下楼买早饭的段成材上来了,陈恕只听一阵脚步声逐渐走近,紧接着自己的床帘被人哗一下拉开,阳光透进漆黑的床榻间,刺得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陈恕,你两天都不吃饭,打算饿死吗?”
陈恕闻言下意识睁开眼,就见段成材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站在自己床前,对方眉头紧锁,肩上还沾着雪花,把一个袋子重重搁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吃了。”
“……”
陈恕用手撑着从床上坐起身,大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段成材:“自己不会看吗?”
陈恕打开袋子,这才发现是碗热粥,他顿了顿,哑声道谢:“饭多少钱,我转给你。”
段成材把双手插进外套口袋,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一碗饭的钱我还是有的,陈恕,你和所有人都算的这么清,一分钱都不想欠,到最后真的能算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