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暴怒(第2/2页)

楚陵面无表情时也颇能唬人,声音沉沉:“这是在胡闹什么,还不快替崔先生松绑。”

闻人熹丝毫没有惹事的自觉,他淡淡抬眸,示意绿腰照做,后者这才松开面色狼狈的崔琅,三两下解开了他身上捆着的绳索。

“王爷宅心仁厚,将此人一直留在府中供养,可这位崔先生却是大大的不得了,读了十几年圣贤书,做的却尽是些吃里扒外,背主求荣之事,实在令人佩服。”

闻人熹漫不经心的声音在庭院内响起,就如同一盆凉水在数九寒天兜头浇下,让崔琅本就冻得发青的脸色愈发苍白,他闻言慌张看向楚陵,急切动了动唇,似乎想解释些什么,可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楚陵紧皱的眉心稍有松缓:“世子,本王相信崔先生绝不会是这种人,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闻人熹就知道楚陵心软的毛病又犯了,语气讥讽:“是不是误会,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语罢示意绿腰从屋内取出一卷画轴来,然后在日头下徐徐展开,只见上绘缥缈云境,八仙齐聚,赫然是那副《群仙献寿图》,然而不知是不是时辰到了,又或者经受夕阳余晖照耀,画上的人物眼中忽然缓缓淌出了一行血泪,虽是浅淡一层,却也格外刺目。

楚陵见状面色微变,让人一时窥不清他心底在想些什么。

闻人熹掀了掀眼皮,盯着崔琅意味不明道:“这位崔先生背后可是还有另外一个主子呢,他作画时奉命往墨汁中掺了‘美人泪’的汁液,一旦时辰到了,再经炭火暖气熏烤,颜色便会立刻显现出来,鲜红欲滴,如同美人垂泪。”

“我今日临出府门前发现画不对劲,便命人匆匆换上了一幅《松鹤延年图》,否则届时呈上御前,下场如何,王爷应当比我更清楚。”

伴随着闻人熹最后一个字音玩味落下,偌大的庭院一时静得只能听见风吹树枝的声响,红日从屋脊后方落山,廊下挂着的宫灯微微晃动,光线明灭不定。

冷。

彻骨的冷。

寒风透过衣衫,冻得人瑟瑟发抖,崔琅一时却分不清到底是自己身上冷还是心冷,他强撑着一口气从地上跪直,然后痛苦闭眼,重重叩首在地,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动作已经表明了一切。

楚陵见状缓缓走到崔琅面前,然后倾身蹲下,他浅白的衣袍下摆逶迤落地,就像覆了一层霜雪,和前世死在黄金台前的那场风雪一样洁白,声音涩然,低低问道:

“先生,为何?”

没有愤怒,没有责问,只有无尽的寂然。

崔琅却感觉自己的良心被钝刀割成了一片一片,十指深深陷入泥地,滚烫的泪水从眼眶掉落,怎一个痛彻心扉了得:“王爷,是在下有负您的恩德,您要杀要剐,我绝无二话……”

楚陵轻轻摇头:“崔先生,你负的不是本王,是你自己。”

“一个君子倘若违背了自己的立身之本、为人之道,那么你不仅负了自己的十年寒窗苦读,更负了这一身风骨。”

崔琅闻言终于控制不住抬头,额头鲜血淋漓,顺着淌进眼睛,他却眨也不眨:“寒窗苦读十年?王爷,您可知我今年已经三十有六,从六岁上私塾开始,已经苦读了整整三十个年头!”

“母亲为了供我读书,替人浆洗衣裳,缝衣刺绣,熬得一身是病,我只想早日考个官位让她过上好日子,可最后换来的却是什么?!登科桥下卖字画,十文一封家书,五十文一张字画,我这样的人还谈什么辜负不辜负的?”

崔琅双目通红,一度哽咽难言,捶胸顿足也不能发泄万一,他最后颓废倒地,忽然低头盯着地面哑声问道:“殿下,还记得您从皇宫里带来的那篇殿前策问吗,元安十五年,新科状元陈朗……”

楚陵颔首:“记得。”

崔琅:“那篇文章写的好吗?”

楚陵:“字字珠玑,鞭辟入里,父皇亦是赞不绝口。”

崔琅却忽然抬头看向他,双目通红,露出一抹极其惨淡的笑来:“那篇文章是我写的。”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院中的枯枝已经冒出些许新绿,却又被昨夜袭来的一场冻雨打落在地,萧条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