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前世梦(1)(第2/2页)

楚圭又转而去看向另外一名妩媚女子:“忆蓝,你呢?”

忆蓝抬袖掩面,美眸熠熠生辉:“陛下……自然无错。”

倘若楚圭此刻挥开袖子,一定会发现对方被掩住的半张脸不像是在笑,反而更像在极力隐忍什么,连眸光都是细细的泪水。

楚圭昏昏醉倒美人膝,他隐忍了大半生,不敢行错踏错,如今终于大权在握,这样的日子难免让他有了几分醺然之态。

忆蓝抬手斟酒,纤长的指甲中悄然掉落几许白色粉末,她不动声色轻晃酒液,这才递到楚圭唇边将这慢毒喂下,为了取信,甚至自己也仰头饮了一杯。

就在殿内一片春情融融时,一名太监忽而身披风雪来报,小心翼翼道:“启禀陛下,定国公世子已在殿外跪足了八个时辰,是否让他回府?”

满朝皆知,世子闻人熹因着凉王的事得罪了圣上,虽然碍于定国公府兵权在握暂时处置不得,陛下还是命其在玄华殿外罚跪八个时辰。

如今冷得滴水成冰,定国公府世子又身有旧疾,眼瞧着脸色已经不大好了,小太监怕跪死了人,这才冒着风险来报。

楚圭闻言冷笑一声,正准备说不必理会,女子的纤纤皓腕却抚上他的肩头嗔怒道:“陛下,大冷天的跪在殿外多晦气,又不是上坟,撵了走吧。”

另外一名女子则更直接些,拉着他的袖子柔柔起身,往内室走去。

楚圭便随意摆手,顺势跟着美人进了屋。

那小太监会意,静悄悄退出燃着地龙温暖的宫殿,在夜色与刺骨寒风中走到那跪在玉阶下方的身影跟前,压低声音开口道:“世子,时辰已经到了,您回府吧。”

他见男子没反应,又提醒了一句:“您快起来吧,陛下准了的。”

闻人熹卸了盔甲佩剑,只穿一身素白长袍跪在台阶下方,大雪纷飞,模糊了他俊美乖戾的面容,风声呜咽如泣,如同替谁守丧一般,直到听得小太监说了第二遍,他这才从地上缓缓起身。

那里已经被跪出了一片深坑,细看甚至有斑驳血痕,在宫灯照耀下犹为刺目。

楚陵身死之时,闻人熹尚在沧州平乱,膝上不慎中箭,他得知消息只匆匆包扎了一下伤口便日夜兼程赶回京中,没想到还是晚了。

膝盖早已跪得失去知觉,连血色也凝固在衣料上。

闻人熹恍若未闻小太监叫来轿辇送他出宫的好意,只是兀自取了自己的佩剑,在深夜里一瘸一拐地朝宫外走去,他深知今日之事是楚圭给自己的警告,若再有下次便不是罚跪这么简单了。

这条宫道实在太长,长得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闻人熹终于有些走不动了,他脸色苍白地扶住墙壁,低低喘了口气,额头因为隐忍渗出了细密的薄汗,心口却好似破了一个大洞,风一吹遍体生寒,只能背靠着墙壁艰难支撑身形。

楚陵死了。

这是他现在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的事。

闻人熹从未想过那样干净的人有朝一日居然会背负着满身骂名死去,死后甚至还要被挫骨扬灰,他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出楚陵闭目躺在雪地里的样子,衣襟上满是鲜血。

乌黑、暗沉,一如人心贪婪肮脏。

这里临近冷宫,是整座皇城最荒僻的所在,一些宫人倘若遇到亲朋好友去世,便会来这里偷偷烧纸钱,禁军巡视宫闱时瞧见里面有微弱火光,大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自从凉王死后,里面的纸钱火光仿佛就没断过。

曾经受他恩惠的小宫女时常躲在墙角悄悄拜祭,并在老槐树下方插了三根香烛,求他来生顺遂;不苟言笑的嬷嬷们瞧见那槐树下方越来越多的线香也只当没看见,有时候还会避人耳目放下一盘点心;就连最势利眼的内库总管也悄悄来这里烧了一盆纸钱,他当年不小心撞上了威王心情不好,被对方一脚踹到了御湖里面,如果不是凉王让侍卫把他捞起来,只怕早就淹死了。

不过值守的禁卫倘若进去看一看,就会发现今日烧纸钱的那抹佝偻身影不是旁人,正是在先帝跟前伺候的高福高总管。

寒风将铜盆中的纸钱灰烬吹得满天纷飞,光芒一闪而逝。

高福双手揣入袖中,缓缓走出宫墙拐角,一抬眼就看见了闻人熹的身影,他仿佛是刻意在这边等着的,苍老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鬼魅:

“老奴见过世子。”

闻人熹已经很久没见过高福了,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活着,他望着这个先帝身边的“背叛者”,皱了皱眉:“高公公?”

高福不语,只是径直步入长夜,在途经闻人熹身旁的时候不着痕迹往他怀中塞了什么东西,低低出声:

“此乃故人之物,不过故人已逝,老奴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思来想去还是交给世子更好……”

那是一封尚带余温的书信。

闻人熹藏进袖中没有看,直到离了皇宫坐上马车,才用冻僵的双手撕开封口,却发现是帝君写给楚陵的一封遗诏。

【敕谕皇太子菩音:

汝乃朕诚祈上苍所得之子,亦系汝母心血所钟,授尔礼义仁智,尔旦夕不忘,恪尽孝悌,体恤黎元,未尝负朕所望。

今朕疾渐沉疴,恐不胜社稷之重,欲以神器将传,惟愿汝继明圣之德,布仁政于四方,使黎元得安其生,社稷得享其祚。

然皇四子楚圭,鹰视狼顾,久蓄异谋,恐有逼宫篡位之险。朕特赐此诏加玺,与国书同效,倘遭非常之变,汝可昭大统于天下。户部尚书孔道明、皇城司戴永,兵部侍郎文廉……皆朕股肱,潜德效忠,俟时而动。

纸墨匆匆,难叙万一。

惟愿吾儿菩音,无灾无患,永承天眷,长乐未央……】

闻人熹低头认真看着这封书信,喉结滚动,酸涩难言。

帝君或许早就料到了楚圭会逼宫篡位,所以秘密写下了这份近似于书信的“传位圣旨”,并且加盖玉玺,与国书同效,等将来有一天楚陵羽翼渐丰,便可持此信名正言顺登基。

但帝君却没料到,那个他诚心祈求上苍才盼来的儿子,早就死在了皇城的波谲云诡之中,一杯鸩酒,尸骨无存……

“呜——”

风声如泣如诉,天地一片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