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第2/3页)
站在新芽萌蘖的田野间,宋从心仰头望天。尽管身处无极道门,但她时常觉得,她的道反而在那些最平凡的人之间。
经历了漫长痛苦的死亡,重新回到人间。看着青山绿水,宋从心一时无言。
“嘿。”庞大的陆行兽在航道驿站前休憩,一位叼着包子的女子注意到站在田地旁的图南,扬声喊道,“阿妹哦,下一站去不去哝?!”
宋从心回神,看着这名坐在陆行兽头顶晃着脚丫的女子。她走近,仰头道:“要收钱吗?”
女子啃完手里的包子,拍了拍手:“一般来说是倍要的,但我瞅你顺眼,就不收你钱了。”
宋从心爬上了陆行兽,很自然地坐进了内舱。
内舱被打理得很干净,存放货物的地方和人住的地方被隔开了。宋从心有些意外的是这头陆行兽的内部安装了净化、控温以及透光的符文板。要知道,普通商贾花钱租聘陆行兽都是为了赚更多,顶了天安装一个换气的符文,其他的便不再多求了。但这头陆行兽的内腔被布置得十分温馨,减少了货物存放的空间,增大了供人活动的范围。停行后才能打开的窗板下还用盒子种了一小排绿植,宋从心扫了一眼,发现是一种散发香气、有提神醒脑功效的香草。
内室除了驾驶座外还有一张小榻,不绣大红牡丹反而绣了一堆猫猫狗狗的被子引人注目。更内里则有一个小小的隔间,装着储水的
木桶,可以吃用可以洗漱。墙上则挂着一些精致的小物件,或是辟邪的八卦镜,或是出入平安的护身符——佛门道门皆有之,主打一个信仰灵活。
这头冷冰冰的陆行兽,竟被经营得像一个温馨的小家。走到哪就可以在哪里停下,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你平时会随便招呼人上来?不怕人劫财?”宋从心好心提醒。
“哼。那些小赤佬。”女子不屑道,“我才不会随便邀人,寿头活孙不敢拦我。姑娘我手段多着呢,不劳你操心。倒是你,站在路边发什么呆?现在日子比以前好过哩,弗要在这时候想不开嘛。”
宋从心看着女子隐含担忧的眼神,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知道是图南的长相太衰,还是她方才的神情让人误解了什么,女子以为她想轻生。
“只是有些想家了。”宋从心将话题扯开,她注意到女子咬字悠扬,顿挫有度,吴侬软语的发音显然不是本地人,“你怎么跑到离故乡这么远的地方?”
“想到处看看嘛。”女子十分开朗,即便皮肤被风吹日晒折腾得有些粗糙,但依稀可见眉眼姣好。
或许是“想家”的话题触动了女子,接下来一夜的行程里,女子娓娓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女子名山椿,本是一位伶人。因性情孤傲,不事权贵,年纪大了被戏台班子的新花旦挤了位置。后来,她接受了一位经常听她唱戏的商贾的求婚,跟在他身边学着操持生计。她脑子灵活,想法大胆,擅长抓住契机。这一点,后来也救了她的命——饥荒年间,面对着冲破城门的灾民,她的丈夫为了减轻辎重,在一袋能助他东山再起的珠宝与山椿间选择了前者。山椿被推下了疾行的马车,摔断了一条腿。但她足够机敏,拖着残腿找到了平山海安插在民间的驻点。
“亏得我平时喜欢到处逛,不然还不知道那药店有来头哩。然后啊,我求老大夫带我走,我说我识字,懂算术,会唱曲儿,总能派上用场的。”山椿一拍甲板,咬牙笑道,“我比那袋子破烂有用多哩!这个老龟,我(神舟文明语)(南州文明语)……!”
宋从心听了一耳朵粗鄙的脏话,虽然不解其意,但也没觉得奇怪。这个年代的伶人是下九流的职业,精通市井街头的浑话也是寻常。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部分时候都是山椿在说,宋从心听着。第二天,两人抵达了下一站,临别前,山椿掏钱买了一壶温酒,和几块洁白如雪的白糖糕。
“快尝尝,这可是细粮。”山椿睨着眼微笑,她笑起来很有韵味,上挑的眼尾好似钩子一样,“弗知怎的,我见你就觉得欢喜,这算不算‘一见如故’?诗人辞别时总要有绿柳和温酒,这附近没有柳树,温酒也凑合。但驿站里的白糖糕啊,你可真得尝尝。软东东的,甜味味的,跟现在的好日子一样。”
宋从心抿了一口温酒,尝了一口白糖糕。正如山椿所言,白糖糕米香浓郁,香韧柔软,嚼起来甜入心坎。
“给。”宋从心临走前送了山椿一枚桃木牌,“车费和饭钱。在仙门求的符,能保平安,别丢了。”
“这么好的东西?你不自己留着?”山椿接过桃木牌,好奇地摆弄。
“用不着,给你了。”宋从心转身,头也不回地挥手。
“祝你年年岁岁,都能吃上白糖糕。”
……
宋从心去了南州,一处临近千林佛塔的小镇。
小镇不算偏僻,却远离政治中心,别有一番宁静悠闲的味道。宋从心踏入小镇,远远就听见学院传来的读书声。
这座名为“秀水”的村镇恰如其名,百步一桥,水网交错。青砖瓦房,流水潺潺,两岸的花树摇曳生光。诗文中的“小桥流水人家”在此具象化,宋从心有些怀念地看着这座小镇,想着日后来这里养老似乎也不错——尽管她知道,秀水镇其实是痴绝城门人晚年隐居的地方。
“快跑快跑!江姐姐要吃人了!”
“江姐姐要吃人了!”
宋从心站在桥上看水,突然间,两个捏着风车的小孩从巷角尖笑跑过。宋从心下意识望过去,便见巷角处又冲出一道人影。身手敏捷的女子饿虎扑食般逮住了调皮的小孩,两手托着孩子的腋下将其抱起。小孩也不畏惧,依旧尖声大笑,离地的两条腿蹬来蹬去,似是把女子的胳膊当秋千了。
女子一个蹲身,将小孩摁在自己的膝盖上,抡起手臂啪啪就是一顿揍。
“病刚好就乱跑,褂子也不穿,鞋子也不穿!”女子的声音略显喑哑,但宋从心却突然被钉住了脚,“一个个闹腾的!回头给你们开苦苦的药丸子,一天三顿!”
俩小孩原本一个被摁着揍,一个在一旁锤打女子的肩膀。皮实的孩童被打了屁股也没哭嚎,但一听说要吃药丸子,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女子将俩小孩轮流摁在膝盖上抽,完事了拎着小孩的脖领子往回走。她穿着一身玉兰短褂,脚下踩着软布鞋,乌油油的长发仅用一根玉簪挽起。她长大了许多,也健康了许多。因为奔跑而充血泛红的脸颊丰盈有肉,面部表情也生动了许多。即便板着一张脸,也能看出她的眼神是灵动的、鲜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