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曲天歌一点也没骗人,陈佳威确实是个难缠的。

人。

刚帮尚清打扫完工作室,回程的路上少薇就接到了陈佳威的电话。

“听说今晚上Root的戏份很精彩,恭喜你辞职。”

他们一圈朋友有好几个热闹的小群,消息互通很快。他今晚有别的事,加上不想那么给陈宁霄面子,就没去。

礼多人不怪,少薇温和着语气说:“谢谢。”

她声音自有一层少女的绵,听上去沙沙的,不是别的作品里描写的如银铃般清脆的那种,加上烧后的咳嗽发炎等症状,在陈佳威听起来很有女人味。

前几天的那一面之缘,回味居然无穷无尽。

“过几天有空出来玩吗?”

“不知道。”

“不知道?你自己的时间,自己说了不算?”

少薇微微一笑:“我的时间不由我说了算,有一个人可以对我随叫随到。”

陈佳威眯了眯眼:“哟。”

他丢了烟头,压低声音道:“听上去,你已经有人了。”

“不算,但他叫我去的话,我不得不听。”少薇一声声沉静地与他对答着:“够让你知难而退了吗?”

陈佳威哼笑一声,没当回事:“巧了,我这人就喜欢犯贱。”

“很可惜听到你这么说。”

话筒那边好像真有一声隐约的叹息。

“赏个脸吧,曲天歌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这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少薇把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给我看你的打算,我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

挂了电话,深夜的小巷子里鸦雀无声。过了半晌尚清方干笑了一声:“看不出来,你对男人挺有自己一套。”

少薇偏过脸,漆黑的眼珠子随着思考转了转:“为什么这么说?我只是在打发他。”

“好吧,只是你的拒绝很可能会让他上瘾。”

“我不明白。”

尚清笑叹一声,有些人是天生的。

她换了个话题:“你跟他说的那个能对你随叫随到的人,是那位宋先生?”

“是。”

“他凭什么呢?”

“凭……他救了我外婆一条命。”

牵涉到至亲伦理一事,尚清也没话说了。

“宋先生说他把我当女儿看待,但他自己有女儿。他说他心疼我小小年纪要扛这么多,所以愿意帮我。”

尚清警惕地问:“跟他相处,他有什么古怪吗?”

少薇想起那晚在他家里看到的年轻女人,微怔,摇了摇头:“他经常开导我,教导我。”

“那梁阅呢?”。

“跟梁阅有什么关系?”少薇奇怪地问。

尚清注视她的双眼:“没什么,我看他挺帮你的。”

“我和他都是勤工俭学生,在校图书馆做事。他是我朋友。”少薇回忆了一下跟梁阅的几次见面:“他可能是,物伤其类吧。”

“这样啊。”尚清心里不知为谁惋惜了一声,道:“那你有了钱,先还他吧。”

又说:“你行情还真是好。”

这本来是一句调笑,而且她开玩笑向来嘴上没把门的,没想到这次少薇却跟她计较,转过脸来:“你什么意思?”

“说你受欢迎呗。”尚清莫名其妙,耸耸肩。

“这种话是放在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女人身上的。”

尚清被她较真的样子弄得没了办法,脸色也略有了些难看:“你太敏感了。”

两人谁都不再开口,转眼就到了家楼下。

四楼日租房的客人们通常从背后那道露天铁制楼梯下楼,经常大晚上发出咚咚咚的金属声,像下水道的生物在用力叩响它们逃生的管道。这也是他们和房东老头心照不宣的一个规定。但今天不知为何,也许是没说清楚,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被一个女人从前门送了下楼。

看到少薇,那男人眼睛一亮,目光毫不收敛地将她上下扫视一阵,直到走出五米远了都还在回头。

天气闷热得受不了,少薇上楼去,将白天浸泡在塑料水桶里的西瓜抱出来切开。菜刀剁在砧板上有干脆的笃笃声。

一道防盗窗之隔,尚清和那女人的声音清晰无碍地传过来。

尚清:“早就说清楚的规矩,你不要坏了。”

指的是只能从屋后迎人送人。

“呵,这话说的,从你门前过一下怎么了,脏了你下辈子投胎的路?”

尚清忍耐:“我现在在这里好商好量跟你讲,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哎,说实在的,你每天给女人捏脚,不如给男人捏。男人女人的脚有什么不一样?你是不是被男人嫌弃身上没肉?不过你对面那个小娜妮倒是蛮水灵——”

尚清二话不说抄起一旁拖把:“下三滥的东西——”

“哎你怎么打人啊——杀人了!——杀人了啊!”

四邻窗口的灯光渐次亮起,狗吠起来。

哗的一声,一盆鲜红的东西从二楼倾盆浇下。

一刹那所有声音都偃旗息鼓了,过了死寂的半秒,又掀起更爆破的尖叫声:“——血!血!”

“再叫,我就报警。”少薇拎着平时洗菜的银色铝制脸盆,眸光冷冷地睨下。

尖叫声被这句威胁扼在了喉咙里,半天出不来。

尚清也挨淋了,鼻翼翕动了一下,嗅闻到一股清新的果香,她从头发上抹了一点到指尖送进嘴里,蓦地笑到两肩颤抖。

是剁烂了的西瓜瓤。

那女人也意识到了自己被耍,冷静下来又羞又恼,起了势又想骂,少薇手里的电话却亮了起来,空气中响起她的按键声。

她话语冷静清晰:“喂,110吗?”

对面接线员:“这里是110接警热线,请问你有什么需要报案或帮助?”

少薇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女人,那女人狠狠啐了一口,抹头抹脸带着一脑袋的西瓜碎走了。

少薇挂断电话,一言不发地从窗边离开。

尚清上到楼来,火速冲进淋浴间洗了个澡。出来时见少薇已经将剩下半个西瓜切好,放在不锈钢浅盘里。刚刚路上闹的不愉快还横亘在心间,再加上刚刚那暗娼的一闹,尚清心有戚戚,故意大咧咧地说:“你那西瓜剁的,我老家喂猪也不过就这样。”

见少薇不吭声,尚清觑了眼她的脸色,收了玩笑正色问:“你真敢报警?他们有组织的,背后都有人。”

“我不知道,我没跟她打过交道。”

“其实她也知道你不敢,警察来了一整顿,你跟外婆也受影响。”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少薇吐出西瓜籽。

日租房的客人有暗娼,有从夫家逃出来的被拐卖的女人,有老实的农民工,也有犯了事的农民工,还有通缉犯。街道天天张贴告示说无证经营日租房违法,但这事民不举官如何纠?总不能天天带人上门来看着,只能隔三差五来巡视一阵。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城中村的原住民们结成了一张强大的信息网,说是同仇敌忾也好沆瀣一气也罢,总之党和国家也不能砸我饭碗。如此,打击日租房与经营日租房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手持相机深入这些边缘社区的少薇清晰地记得,一切的好转是从18年扫黑除恶专项行动由大鱼层层的往下渗透才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