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2/3页)

他话里的讽刺意味毫不收敛,偏偏口吻却如此淡定,仿佛在说的不是自己双亲,而是别人的事,旁观的事。

少薇感到一丝坐立难安:“我以为……你更喜欢你妈妈。”

她眼里的司徒静是如此貌美、气质、高雅,哪怕去哪个国家当公主王妃都不过分的,但在她亲儿子的眼里,居然只是个附庸风雅的妇人么?而他的父亲,已被他亲口盖棺定论过“肮脏不堪”。

更喜欢妈妈?

陈宁霄垂睫哼笑一息。

很久没听到这么天真的话了。还是个孩子。

他轻描淡写:““谈不上。父母不是用来喜欢或爱的。”

少薇心头铛的一声,似有巨钟敲响,余震不息。

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怎么,你很爱护你父母?”

“我……”少薇张了张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爱,可是遥远的他们似乎不需要她爱。

“父母使用孩子,孩子使用父母,真相如此。难的是,使用的,被使用的,都试图把这种使用归纳到爱的名下。”

少薇觉得心口发沉:“陈宁霄,你这些话会让你妈妈伤心。”

至于那个到处沾花惹草的父亲,伤心也就伤心吧。

陈宁霄好像听到了她后面那句潜台词,勾了勾唇,接着神情敛为一种自知一切的平静:“我不会让她伤心,只会让她失望。”

话聊到这儿,司徒薇突然攥着手机起身:“我去打个电话!”

怕陈宁霄看出什么,欲盖弥彰一句:“是妈咪的电话。”

她浑然不觉刚刚两人谈论的就是司徒静,还以为仍是天气和酒。

见陈宁霄点头颔首,她迫不及待地走了。

少薇喝了两口酒,目光沿着露台望出去,望向深蓝天幕下沿着坡道缓缓走上来的游人们。歇了数秒,她主动提起一口气,故作轻松:“可是话虽这么说,因为司徒阿姨喜欢这些,你还是认真地学了有关酒的一起。”

“没错。”

“还学了什么? ”

“买东西。我小时候很期待她带我去拍卖会。我父亲买东西只会让代理人出面,但我母亲喜欢亲自出席。她会告诉我,喜欢什么就自己举牌。”

那是他童年幼年里跟司徒静独处的为数不多的画面。优雅的贵妇人牵着穿西装打领带的小孩,成为那几年香港佳士得和北京保利的有趣画面。但他并不喜欢,那些拍品在他眼里不过是死物。后来他开始观察每一次竞拍时那些代理人或金主本人的表情、举止。他开始猜那些在讲电话的代理人究竟收到的是怎样的命令,是在所不辞,还是上限迫近。后来,他举起号码牌,一口咬一口地去映证自己的想法。

对那些势在必得的代理人来说,他是不知道哪里蹿出来的捣蛋小鬼。

对他来说,这些人是很有趣的猴子,一戳一动。

当然有实验失败的时候,比如高估了对方的决心,槌落到了自家。没关系,他会抱着藏品回去给陈家老太太,眼也不眨地说是送她的礼物。

“拍卖会很有意思,是一个足够优雅的角斗场,”陈宁霄脸上浮现笑意,那是一种游戏玩家通关后回忆关卡的笑,充满着游刃有余和松弛:“你需要明确自己的心意,掂清自己的份量,通过别人咬一口的节奏判断对方的决心,剩下的就是比拼实力和信念了。这里面会产生权衡,那就是你的想要,和为此的代价。”

“什么叫明确自己的心意?”少薇不懂,“会举牌的,不都是喜欢的?”

“你高看了人。”陈宁霄勾起唇,微挑的眸中视线锐利,“有人临时变卦,有人无功而返,有人对自己想要的,因为竞争激烈而退出,对于一般喜欢的,随便拍着玩的,反而因为竞争低而捡漏,拍卖师会不停鼓励你,蛊惑你,架高你,直到你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如意的人少,将就的人多,捧回家一件自己并不钟意的东西,或者束之高阁,或者自我安慰这样也不错。”

他停顿了片刻,“所以我从小就明白,人生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明确自己的心意,二是坚持自己的心意。”

这也是他后来成为投资人后不断追问、令所有创业者都深感窘迫和棘手的问题:你到底要什么?

少薇目光看着他怔怔:“我从没有想过,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原来并不简单。”

什么是真的想要,什么是说服自己想要?

哪种活法是得到了却是放着惹尘埃的,又是哪种活法是过上了后要花很多时间来说服自己这样也不错的。

奇怪,只是聊天而已,她怎么有种像快要溺毙的紧迫感,脊背冒出薄汗。

她体味到乔匀星的意思了。

要追逐陈宁霄,需要把自己当作一款不断迭代的产品,不可以偷懒,不可以懈怠。一旦对人生懈怠了,似乎就会耻于面对他。

少薇没忍住:“都是朋友,你跟乔匀星差挺多的……”

“当然,我在拍卖会数零的时候,他在公园里和女孩子抢滑滑梯。”

“……”

陈宁霄抬眸:“怎么,对乔匀星感兴趣?”

“没没没没……”少薇头摇得相当果决。

聊了这一通,海鲜烩饭和龙虾终于都端了上来,司徒薇也终于打完电话落座。

“她跟你聊了什么?”

“啊?”司徒薇脸色红扑扑的,愣了一下才说:“没什么啊,就问天气好不好,安不安全,累不累。”

陈宁霄看着她闪烁的眼神数秒,什么也没说。

整顿饭的功夫司徒薇都在忙于聊天,如果这时候有谁没收她的手机,大概会成为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意外的是,陈宁霄没再干涉她。

就这样终于结束了行程回到酒店,各自规整行李。司徒薇买的那一堆漂亮衣服经不起压,全是褶皱,不得不交给酒店熨烫。少薇拉开柜门,看到放在洗衣袋旁边的价目表,为收费咋舌——熨条裙子要一百五十块?!

她拉出立式熨衣板和熨斗:“我帮你烫。”

司徒薇踌躇:“别了,有十几条呢。”

“先烫明天要穿的。”少薇自有主意。

“你真会用?”

少薇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哪有什么衣服值得上熨斗?”

是呢,穷人的衣服,岂用如此精细打理?聚酯纤维和涤纶是不会起皱的。

“我小时候见我妈用过,她会自己做衣服,给我做过好多,水洗后要熨一遍定型。”少薇垂目说着,手掌在裙子上哗地一下抚过抚平,检查熨斗水量,在衣料上喷洒上水,继而推上开关,等待预热。

这一切时,她丝毫不需要思考,动作利索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