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第2/3页)

“我想不出来。”少薇忠实地摇摇头。

“钱么?她现在有了。爱情么?以她的聪明自洽,她已经在我父亲身上论证出了爱情。地位吗?只要不是和司徒静一起的场合,或者陈家的家宴,她就有地位。假如,她通过了我的考验,我还能给她什么?”

少薇张了张唇:“这一切,但是,是更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

陈宁霄哑然失笑:“你果然还是个孩子。”

一晚上喝的威士忌终于浮现出了效力,让他本就很清邃的双眸染上了一丝更无法捉摸的深远。

“没有人可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获得这些,因为这是稀缺资源,是金字塔的顶端,注定要经过斗争,只要有斗争,姿态就不会好看,手段就不会清白。获得这一切的,没害过人的人,一定害过自己,那就成了苟且;没害过自己的人,一定害过别人,那就成了肮脏。哪一种都称不上堂堂正正。”

没害过人的人,一定害过自己。

少薇怔怔的,反复地在脑内回响这一句。

自建房楼顶做生意的女人闹出的彻夜不眠的动静,酒吧粉黛色烟雾和迪斯科灯下的假笑,尚清给客人捏脚弄疼了的低声下气,无数个穿过脏水横流的小巷奔回家的深夜,如影随形却只能靠视而不见而度过的流言蜚语,奋笔疾书的凌晨……

一幕幕,一帧帧。

她的眼泪汹涌了出来,一串深深的哽咽,一声狼狈的嚎啕。

“为什么?”她紧紧扣住陈宁霄的双手,问出了从未问过也不知道跟谁问的一句话——“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难题难关?一关关地过了,后面到底还有什么?后面到底是什么奖赏?”

陈宁霄漆黑的双眸,冷静地垂视着她。

她想要的,是一个神明,看到了她一步步的艰难跋涉,给予她一个足够的嘉赏。否则从十岁开始的这一切一切,是否太过没有意义,太过荒诞,太过艰难?

很可惜,这世上没有神明,也没有宗教。

哭起来的身体如此软,双腿难以支撑,她扣着陈宁霄的双手,身体几乎要往下沉坠——

如果有人经过,将会吃惊于他们姿势的怪异。她重心往下沉的身体几乎就要扑抱在他怀里了,但事实上没有,他只是捞着她、托着她,双手有力沉稳。他拉扯她,但没有抱她。她仰仗他,但未敢托付于他。

陈宁霄双臂感受着这具十六岁的身体的力量。

她想要向往匍匐的宝座,注定是空的,那奖罚分明的神明,根本从不存在。

可是她想要。

既如此。

那他就当这个神明。

“不轻易哭,也是考验的一种。”

少薇抬起脸,脸上泪水流得乱七八糟,鼻尖更是通红。

仍是那样的想法——纵使鼻尖通红,她也绝不是生活的小丑。

这句冷酷的话语有什么奇效,让她蓦地憋住了气,虽然嘴巴还是抽动得很厉害,眼泪也蓄满了眼眶,但轻易却不往下落了。

“宋识因,借了你多少钱?”他轻描淡写地开口。

少薇嘴唇开合了两次,声音才沙哑地出来:“十万。”

“按市场上商业借贷的顶格利率,我给你十五万。”

十五万……?

少薇身体深处一震,不敢置信,不敢眨眼。

“你想要这个,就不必在我决定帮你时问我真假。”陈宁霄目光深邃,止住了她尚未出口的话语。

他是她选中的安全选项,她走投无路不得不转嫁风险的唯一能无偿利用的口岸。

这是他对她的解读,也许未必是她的初衷,却是她的真正渴望。

正如她对他解读的考验,也许未必是他的初衷,却也带有几分真相。

“站好。”

他撤回了手,让她自己站稳站直,接着迟疑了瞬间,用指腹擦去了她眼底即将要冒出来的眼泪。

“你,很有天赋。”

很难有人在这样的困境中不怨天尤人,不自怨自艾,只是忍着,耐受着,沉默着,甚至姿态还很轻盈。她穿过城中村和这些困难的世相正如野猫跳过巷道的脏水和垃圾桶,跳上台阶,跳上屋檐,跳上月光照亮的天台,回眸,懵懂且清冷。

不着相。如此难为的天赋。如此轻盈的聪明。

他是在漫长的成长中不得不思考这一点的,她是自发地活成这样的。

少薇问:“什么?”

“摄影。”

陈宁霄两手都插回到裤子口袋里,“回去吧,你不是想导照片?让我看看你的天赋。”

少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他先她一步的背影。

以后都不必有资格喜欢他。

酒店走廊铺有厚厚的地毯,走上去静谧非常。

“要现在导吗?还是明天?”

陈宁霄随便她。

“我怕打扰你。”

“就当倒时差。”

少薇便刷卡开门,拿出相机。司徒薇已睡熟了,她没开灯,也没换衣。

陈宁。

霄抱了电脑在门口,靠着走廊墙壁。

这座酒店是古堡式的,一切装潢都富丽堂皇,地毯上织着明黄色的大朵花瓣,墙壁是典雅的蒂芙尼蓝底缠枝花,一切如此浓墨重彩,更显得陈宁霄这个人很淡,像一道好看削薄的影子。

少薇脚步顿了顿才走向她,把相机给他:“我不会拔卡。”

她没问为什么要站在走廊里导照片,他也没说。总而言之,就这么默契地将地方固定在了这里。

陈宁霄取出了SD卡,插进手提电脑的某处端口,随口问:“怎么不洗个脸再出来?哭过这么久,脸上应该很难受。”

“……”

少薇放轻声:“司徒薇睡着了,洗漱会吵到她。”

陈宁霄安静了会儿:“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拿上衣服去我房间换洗,我在这里导照片等你。”

好像没什么别的办法。少薇只好又返回房间,轻手轻脚地收拾出了衣服,挽在臂弯中。

陈宁霄递出房卡给她:“只有这张,出来时别忘记拿。”

滴的一声,房门开了,少薇走进去时过于轻手轻脚,像闯进了什么了不得的领地。

陈宁霄只带了些简单的换洗衣物,房内一切都维持在了原样,连浴室也完全没用过。

因为是他的房间。

脱光了衣服站在镜前时,也有种羞耻。

欧洲人怎么这么爱镜子……这房间里镜子该死得多,令少薇将自己一览无余。

其实……她从未这样彻底地观摩过自己的身体。多么诡异且反直觉的一件事。但事实是,她的房子里没有地方陈列穿衣镜,也无法如此纯粹地守护隐私。

穷人只照过自己的上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