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2/3页)
少薇被这一巴掌打得猝不及防,偏过脸。左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淡红的掌印。
“你简直油盐不进!”司徒静一点也没后悔或震惊于自己居然打了她,相反,她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她人生的执剑人、明灯,完全有资格这么做。她这么做时,有种迫不及待,仿佛晚了一秒,就会泄露自己的心虚。
“不论女人自不自立,只要过得不好,就是愚昧的底层,只要过得好,就是聪明。”少薇偏着脸,面孔和眼底都一派平静,不疾不徐而字字清晰地说:“如果你真的看重的是女人的自立自强,往上飞,为什么,你会给我介绍那个条件很好父母双亡的刘医生,一再暗示我留在颐庆当老师呢?刘医生,想要一个贤慧的妻子,他理想中的模范家庭是夫主外,妻主内。你明明知道,当老师不是我的理想,是我为了照顾外婆不得已的妥协。但是,你想我留在颐庆陪你,照顾你。你不会让薇薇回来,因为你要她飞得很高,让大家都看到。阿姨,要是我靠你在颐庆安身立命了,给你当干女儿,给你养老送终,靠你过体面稳定的日子,算不算靠别人?”
她很少讲这么一大堆话。很多时候,这些话在她心里浮现,甚至复现,但很少会出口,因为她知道口舌之争徒劳。她总是看得多,分辨得多,而说得少。
直到现在把这些字有条不紊地说出口了,少薇方觉身上的一道绳子松绑了,压在井口的石头松动了,一丝久违的氧气,灌满了她的肺。
司徒静一双手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眼睛也瞪得很大:“你真是大逆不道,目无尊长,愚昧糊涂得无可救药!”
虽然脸上火辣辣地疼,但少薇唇边居然有丝笑意,目光如此澄净:“我没有弱点,除非陈宁霄不再需要我,否则我不被劝服,也不被收买。是的,我无可救药。”
司徒静冷笑一声:“你不用在这里给自己打气,自己感动自己,我从一开始也没说过要拆散你们。我只不过提前帮你预演一下你会遇到什么招数而已。”
她重在沙发椅上坐下,搭起腿:“你和宁霄之间,多的是人着急上火,个个都比我难缠。阿姨一向是祝福有情人的,只不过……”她端起那盏泡浓泡苦了的茶,垂目抿了一口:“看样子,你也不在乎你妈的下落了。”
门外有人影靠近,但未有人发觉。
楼下院门外,一台黑色奔驰静停。
佣人一如既往没有通传,因为知道分得清谁是真正能兜底的主顾。
随着司徒静这句要命的一句,少薇的眼眸也被点亮到了快要燃尽的顶点:“你知道?你真的知道?!”
“我累了,也很受你欺瞒我这件事的打击。这些相片,你就当没看过好了。”司徒静转手收拾起相片来,像收拾没谈拢的合同废纸。
“没看过?”少薇不敢置信,热泪再度滚了下来,哽咽道:“你知道我找了她这么多年……告诉我她在哪,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见我?”
“薇薇,你刚刚的样子,不像是想求我的。”司徒静将相片锁进了抽屉。
少薇痛苦地闭了闭眼。
“你想……我做什么?”
一定要这样吗?要让她在下落不明的母亲和陈宁霄之间做选择?一边是人伦和这一生的执念,一边是爱情。巨大的能量,已预先撕扯着她。她的肉身往任何一方偏移一寸,都会带来剧烈的皮开肉绽般的煎熬。
“周景慧,看来你一早就见过,一早就认识。”
少薇指尖一抖,猝不及防,意料之外。
司徒静扔下了另一叠相片,“看清楚了。既然是旧识,她还嫉妒你,那你应该很容易约到她。”
少薇声音飘渺得不似自己:“你想干什么?”
“不是我想干什么,而是你要干什么。”司徒静眯了眯眼,刚想说话,却注意到了门外影子,不悦道:“张姨,这里没你的事,要添茶我会叫你。”
张姨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男人,得他示意后,扬声应了一声:“哎!好的太太。”
影子退出门边。
司徒静顿了一顿,续道:“她怀孕起就很小心,不是自己熟悉的人、熟悉的场合不见、不去。你找机会推她一下。”
她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你找机会推她一下”这种话。虽然这是她今天这场谈话一开始的目的,但花了这么多时间才图穷匕见,却超出了司徒静的计划。
她发誓,在此之前,她绝无这个利用她的念头,但她和陈宁霄在一起了,此事就另当别论了。
“你要我,”少薇喉咙一片干渴:“要我杀人?”
“你在说什么?”司徒静蹙眉,“胎儿不是人,法律上也不算人,否则医院流产的生意不要干了。”
“不可能的,”少薇忍着恶心,抖如筛糠,“我不可能干这种事。”
“那你就永远都别想见到你妈妈了。宁霄要是肯为你跟家里争取,我本来可以支持的,这么一来,他也只好孤军奋战了。”
说到此,司徒静又是如长辈般责备地剜了她一眼:“这种事,你也不肯为宁霄做?说爱他,就是这么上
下嘴巴一碰地爱?”
“陈宁霄根本就不需要——”
“你信他的,对启元几千亿的资产、股票没有兴趣,对家业没有兴趣,也信他说启元在未来十年就会大缩水?”司徒静轻飘飘打断她,“你没见过世面,会被他骗到也是正常。他这孩子从小就嘴巴硬,口是心非,想要的从不挂嘴巴上说,别人送到他跟前,求着他要,他才要。这么多年,你应该也清楚吧?”
司徒静点点额头,若有所思一阵:“不对,如果是你约她出来让她流产,到时候上了法庭,对你不利。过几天有一场酒会,你让宁霄带你去吧,不小心推了她以后,你跟宁霄说你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会帮你善后的。”
少薇竭力忍住肠胃里的蠕动,双手冰得刺痛:“你连……你连他也算计进去。你疯了,阿姨……”
司徒静淡淡哼笑一声,顿地有声的三个字:“他得赢。”
少薇再也忍不住,不顾一切脚步跌撞地往书房门口奔去,继而趴到马桶上,昏天黑地地呕吐起来。
这间洗手间,少女时期的她曾在此惊慌地躲避过突然造访的陈宁霄,又忍不住偷偷贴上门板听他的一举一动。她还一直记得曾在这里第一次吃到避风塘炒蟹、新鲜的特级荔枝,记得司徒静给她夹蟹腿,告诉她没见过的世面可以从这儿开始学。她在这里上过的补习班,是她后来考进颐大的砖。
不敢相信,过去六年,枯槁的生活是如何渐渐逼仄了一颗人心,异化了一个人,让她变成如此面目全非的模样,以至于当初的善意,少薇也已难以分辨究竟是她一场漫长利用的开篇布局,还是真的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