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记录

孟初把文件袋放在桌上时,门铃响了。他打开门,看到弟弟朝他微笑,眼睛里有股压不住的疲惫。

他指着一双拖鞋:“进来坐。”

这还是孟寄宁第一次来孟初的新家,毕竟,从孟初结婚,他就处于失联状态,连电话也很少打,更别说上门拜访。

孟初觉得这种模式没什么不好。他很注重私密性,不喜欢的人来家里,即便提前打了招呼,也有种闯入感。

孟寄宁礼貌地坐下,没有东张西望,孟初一边倒水,一边指着桌上的文件袋。

“我整理的求职资料。”

孟寄宁又惊又喜地说了句“哥你也太贴心了”,拿出文件一看,微微怔了怔。

“哥,我不是想找全职工作,”他说,“我就想问,你身边有没有那种零散的兼职,比如补课啊,报账啊,这些杂活。”

“你找杂活,不就是想赚钱,同时保持时间自由吗?”孟初指了指申报表,“我们学院正好需要一个行政,平常工作不忙,准点下班,工资不高,但是稳定,五险一金也是按最高标准交的,在学校吃饭,三餐很省钱。你上班的时候写歌,下了班,还有好几个小时,酒吧才开业。”

孟寄宁满脸为难,蹙眉望着那叠文件。高校招聘程序繁琐,除了简历和学位证明,还要推荐信、承诺书、函调、无犯罪证明,各种意识形态鉴定表。

“以你的能力和学历,做行政有点委屈,”孟初说,“但我觉得留条后路也好,你不是说急需用钱吗?就算要借钱,有一份稳定工作,贷款也容易。”

孟寄宁挠了挠脑袋,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解释:“我不是觉得这份工作不好,或者配不上我……”

孟初把笔递给他:“那把申请表填了吧。我正要去学校,你填完了,我直接交到人力那边。”

孟寄宁张了张嘴。在哥哥的目光下,他犹豫着接过笔,在表上写下基本信息,孟初时不时告诉他格式。

高校的表真是浩如烟海,他写了很久才写完。他把文件交给孟初,对方却不急着放进袋子里。

“你漏了一项没填。”孟初说。

孟寄宁仰头望着他。

“这里,”孟初指了指,“你没打钩。”

他手指所在的地方,是很普通的一行字:是否有过犯罪记录。

“打个钩就填完了。”

孟寄宁的目光垂落下来,握着笔的手攥出了青筋,却迟迟不动。

孟初皱起眉,随即僵住了。就在这一瞬间,如同有闪电在脑中炸开,他明白了一切。

过去一年的失联,打不通的电话,没能来参加婚礼的缘由。

“怎么了?”孟初盯着他,忽然感到浑身发冷,“这有什么难的?”

孟寄宁把笔放下,笔滚落着摔到瓷砖上。他低下头,发出了短促的一声笑,这声音尖利地刺进孟初的耳膜。

孟初猛地走过来,抓住弟弟的肩膀。他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事实让他耳畔响起巨大的轰鸣。

“最近你为什么不回家?”他感觉心脏像重锤一样下坠,“你为什么辞职?爸住院的时候,你到底在哪?”

孟寄宁沉默了很久,沉默到孟初想发疯。这人不是一向伶牙俐齿得很吗?说话啊!

“你在看守所,”孟初盯着他,“是不是?”

终于,像是接受了死刑宣判,孟寄宁的头垂得更低,浑身瘫软下来:“是。”

孟初一口气堵在心里,胸口闷得下一秒就要爆炸一样。

“为什么……”孟初脑内一片混沌,“怎么会……”

孟寄宁缓缓抱住头。

说出了第一句话,接下来的承认就容易许多。

“你认识仲文楚吗?”孟寄宁的声音有些飘忽,“他是科信的董事。”

孟寄宁是在一个慈善晚宴后遇见他的。仲文楚在私募界出了名地难接触,为了在同期拔得头筹,他决定啃下这块硬骨头。他开始对这位二代穷追不舍,旁敲侧击。

毫不意外地,他将他变成了自己的客户,后来也变成了男朋友。

刚开始他们过得很幸福,但没过多久,对方就变得越来越奇怪,不断干涉他的生活和工作,好像他跟客户多说两句话,就是在调情,周末见一面,就有出轨的危险。

两人大吵了一架,后来,对方明面上不再提出荒唐的指控,可他总觉得,自己的手机、车子,都被安装了监控,随时随地处于对方的注视当中。

他提出分手,仲文楚的神色很平静,只说了一句话:“你最好愿意自己回来。”

他斩钉截铁地说,绝不可能。

对方望了他一眼,那目光让他毛骨悚然。

短短几天,他就明白了那目光的含义。

有人举报他通过虚假交易,骗取客户资金,他对此一笑置之,没想到,警方果真搜集到了相关证据。

资金名义上是投入了一个Pre-IPO项目,最后其实转入了一个空壳公司。

这个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也是他。

被逮捕后,孟寄宁在看守所度过了一段时间。他对着灰白的墙壁,将事情经过反刍了千万遍,认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

如果这是个局,那仲文楚早就在谋划了。那个空壳公司是他们热恋时期创办的,他当时不知道怎么了,头脑昏昏沉沉的就签了字。而那个Pre-IPO项目的负责人,他的朋友,声称他是骗取资金的主犯。

仲文楚一开始就在挖坑,等自己不知不觉走进去。

孟寄宁望着看守所的栅栏,望着周围面色不善的疑犯,抱着自己,感到浑身发冷。

之后,律师会见,他坐在钢化玻璃前,听对方解释法律条款,感到难以置信:“赔偿全部损失,取得被害人的谅解书?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求别人谅解?!”

律师叹了口气:“金额已经属于特别巨大了,要想减刑,这两件事是必须的。”

“我上哪去找那么多钱!”

律师望着孟寄宁,犹豫了好一会儿,说:“有位仲先生的助理找到我,说他愿意帮你出。”

孟寄宁的脸先是变得惨白,而后涨成暴怒的红色。“我就算去卖器官,”他死死咬着牙关,“也不要他的钱。”

“我们还是冷静一点,”律师说,“你父亲生病住院了,你家里人急着联系你。”

孟寄宁霍然站了起来,后面的狱警发出警告。

他的手机作为证物被收缴了,不过,为了防止亲人起疑,他让律师登陆了他的社交账号,替他回复一些必要的消息。

“别担心,是腰椎手术,已经成功了,但你哥哥很想跟你说话。”

孟寄宁攥着拳头,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发疯。

“我该怎么跟他们说?”律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