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2/2页)

病房的管理果然又严了几分,护士和管床医生来回跑的次数更多,汤阿姨估计很难再溜出去了。

那天下午,辛勤又来了一趟病房,叫上凌田和艾慕,说是健康宣教。

汤阿姨问:“我要去吗?”

辛勤说:“您不用,这次是针对一型的。”

汤阿姨觉得蛮好,安心睡午觉。

宣教地点是两翼病房中间的一间示教室,距离不过几十米,但凌田好几天没下床,凌捷陪着她一路走过去,她每一步都好似踩在棉花上。

经过电梯厅的时候,她看到一幅易拉宝,上面赫然印着单峰的半身职业形象照,正难得和蔼地对着空气微笑。照片下面跟着一连串他的学历和头衔,以及一则糖尿病引起男科问题的广告,说是最新的研究,专为二型男患者减重,改善性生活障碍。

哪怕是在这绝望的一天,凌田仍旧觉得好笑,原来那位非说她 ED 的医生还真是专业看 ED 的。

走进示教室,里面已经坐着两个人,正是隔壁病房那个喊着要上吊和跳楼的中学生,名字叫季元。他妈妈也跟着来了,陪坐在旁边。

艾慕,季元,凌田,统共加起来只有三个病人。

凌田以为还要等,但辛勤在身后关了门,让她找位子坐下,自己站在白板前。

这回是上课,他没戴口罩。

凌田总算把他整张脸看了个完全,她的第二版犯罪嫌疑人画像没成功,人家确实是按比例长的。甚至比她第一版的想象还要更好一些,下颌线条清晰但不锋利,轮廓流畅,真是她曾经想画,却没能画出来过的那种。淡颜系的人像总是要比浓烈有攻击性的更难描摹,无论用文字,还是笔触。

哪怕是在这绝望的一天,凌田仍旧职业病上身,在脑中按照他的样子打了个线稿,颅顶,脸型,骨骼的走向……

直到他开口说:“今天叫你们几个一起过来,是因为大家都是一型,也都是年轻人,有研究表明,多跟病友交流,能够增强康复的信心。”

凌田在心里接了下半句:所谓增强康复的信心,是不是让我们知道不光自己一个人倒霉?

她自觉好像黑化了,随时随地嘲讽值拉满。

旁边坐着的小孩哥却又被勾起伤心事,忽然悲从中来,一下趴倒在桌上,一边哭一边唔哩吗哩地喊:“我完蛋了,为什么就我这么倒霉?凭什么啊啊啊啊?!!为什么不是某某某、某某某和某某某,他们都在集训,就我要在这里?!!”

他妈妈赶紧安慰他,又跟这屋里其他人解释,说他们家小卷发病住院之前正在备战一个全国奥数比赛的省预赛。

凌田刮目相看,原来小孩哥还是个理科学霸,只是这不连预赛都还没进嘛,好像也不是很可惜。

辛勤却挺懂行,也过来安慰季元,说:“那个比赛基本都是高中生参加,你初中就能去,真的很厉害,比其他人多好几年时间,等恢复好了有的是机会。”

季元却不领情,抬头冲回去:“你参加过啊?”

言下之意,你什么档次,来给我上课?

不料辛勤还真点了点头,说:“对啊。不过不如你,我高二才参加的。”

季元不是很信,挂着眼泪鼻涕继续问:“拿名次了吗?”

辛勤又点了点头。

季元更不信了,说:“那你怎么学医啊?”

言下之意,脑子不太好才会学医,各种意义上的。

这话其实挺冒犯,但辛勤却笑了,像是领会到了其中的幽默,说:“就是……喜欢吧。”

季元还没完了,说:“拿名次就能保送清北,干嘛选上海的学校,医学院排名也不是第一啊。”

辛勤仍旧笑着,不急不躁地说:“因为想跟这里的一个导师。”

凌田听了却在腹诽,啧,单峰吗?居然高中就粉上了,怪不得这么忠心耿耿。

季元收了泪,直接求证,问了“辛勤”两个字怎么写,参加的哪一届比赛,拿出手机开始搜索获奖名单。虽然时隔多年,还真让他搜到了,手指点着看下来,在一等奖那一栏里找到一个“辛勤”,名字后面跟着学校和年级。

“哟,杭二的。”季元说,大概算是他们理科竞赛圈子里常见的几个学校之一。

凌田继续腹诽,哦,原来是浙江孝子啊,考上海的大学,在离家 200 多公里的一线城市工作,听父母召唤可以随时回家的那种,跟留在本省的一流孝子比起来差一点,只能屈居二流。

她这头想着,季元倒是认可了这位“小医生”的智商,从而确认他有资格给自己做宣教,不说话了,抬头看着他,等着听他讲。

辛勤说:“要是没问题,我们就开始了?”

没人再有异议,他转身拿了支蓝色水笔,在白板上画了一个一头圆圆的,一头长长的,还翘起来的东西……

艾慕老病号了,全程挂机,在旁边低头刷着短视频,不时吃吃笑。

凌田看得目瞪口呆,在心里说:你,这,是,在,画,什,么,玩意儿啊?!不会是要讲你导儿的研究方向《糖尿病对男性勃起功能的影响》吧?可是我跟艾慕为什么要听这个?就算你讲给小孩哥听,是不是也太早了点啊啊啊?!

一连串的疑问在心中咆哮而过,她问不出口,辛勤倒已经画完了,转身对他们说:“这是我们的胰脏。”

凌田一下尬住,默默对自己说:好吧,是我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