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重修像是在膜拜,又像……
卫昭唇角勾起,慢慢重复一遍,“是我故意扔掉的。”
“漪漪都不认识我了,我是死是活对你还重要吗?病好不好跟你有关系吗?”
钟薏盯着他那副姿态看了几秒,眉心越皱越深。
他在生气。
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们早就说好的,他要想留在她这里,就只能没名没姓地当条狗,现在又在要什么名分?
她抿了抿唇,压下心里的烦躁,转身就走,不想再与他纠缠。
可刚迈出一步,背后又传来那声缠人的呼唤。
“漪漪。”
她停住,回头。
卫昭站在夕光里,半边身子埋在阴影中,眼神黑得发沉。
“你是不是……是不是早就想好了,等我养好伤,就把我打发走?”
空气忽然冷了下来。
他刚刚躲在门口,看着那个老太婆提着篮子离开,她却没管他半分,继续忙着接客,干活。
他从未提过,他不但恨极了那个该死的书生,他还恨每一个来这里的人。
他们都能看她。
听她轻声细语,看她低头执笔,眼角带笑,像一汪波光粼粼的春水。
她对谁都好。
他却只能躲在屋檐下、帘子后,把嫉妒、怨恨,一口一口咬碎,混着血吞进肚里。
从她眼都不眨地吐出“不认识”三个字时,他就明白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他留下,从来没有。
钟薏盯着他,淡淡反问:“不然呢?”
留着他做什么?再让自己情绪失控,再被他牵着走吗?
他从阴影处站起来。
一步一步,踉跄到她面前,突然倾身靠近,鼻尖抵上她的鼻尖。
明明是白日,面前的男人却浑身透着渗人的阴寒。
钟薏被他吓了一跳,本能后退,皱眉道:“你又想干什么?”
冷漠,不动声色,眉梢一闪而过的防备——
变成成千上万只手,从四面八方伸来,把他胸腔撑开,把他的心掏出来,吊在半空里一点点地拧。
卫昭眼里缓缓涌出水意。
他跪了下来。
毫无预兆地,跪在她脚边,仰着头看她,唇角勾着一个顺从又疯癫的笑。
“什么都不干。”
他说。
“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
他说。
他低头,散乱的额发垂下,慢慢地、极轻地,贴上她的裙摆。
“漪漪……”卫昭声音低哑,像在哀求,又像在诅咒,“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他要靠近她。
不,是要把自己嵌进她身体里,要把自己埋进去。
钟薏低头看着他。
他跪在脚边,卑微,屈辱,脸上却满是扭曲的渴望,好像这一跪便能把她重新拖进泥沼里。
原来如此。
这些天他的乖顺与沉默,原来是在等这个时机。
她笑了一下:“卫昭,你到底是凭什么会觉得我还会跟你回去?”
“我过得很好,很幸福。”
她每天都很忙,有很多事要做,来不及考虑他,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卫昭闻言,呼吸骤停。
你怎么敢把我推开!你怎么能不要我!
无数条尖牙利齿的虫从血管里爬出来,拖着黏糊糊的尾巴钻进脑子,让他开始眩晕,差点跪立不稳倒在地上。
她是真的不想再要他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笼罩着他。
卫昭撑着膝盖,死死盯着她,眸中溢出的水意在光下烧得发红。
“我不走……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怎么样……怎么样你才能让我留在这里?”
“我真的什么都可以的……扫地、洗衣、做饭,我都能做。”
“别赶我走……”
他不管不顾地把自己那张满是执念的脸埋在她脚边,重复,“别赶我走……”
膝盖往前爬了一寸,又一寸,脸颊蹭着她的鞋尖,唇角湿润,呼吸粗重。
那个一手覆江山、唤风云如履平地的帝王,如今却像条走投无路的狗,趴在她脚边,祈求施舍。
钟薏垂眸看着他,指尖不自觉微微收紧。
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在心脏深处炸开,像是一记沉重的警钟,将她从微弱的动摇中敲醒。
——他如今没有了之前的疯癫,应是能把她的话听进去的……吧?
钟薏眉眼温静,也不想再故作平日的冷淡。她抿了抿唇,后退一步,把脚收回。
“卫昭。”
声音很轻,却极稳。
他猛地抬起头看她,眼里全是渴望与慌张。
“那些都过去了。”她垂眸,睫毛在光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影子,照在莹白的脸上。
“我已经放下了。”
“你也没必要这副样子。”
钟薏语气里听不出恨意,“没有自我,狼狈,颓废……很可怜,”
她一顿,像在给他最后的体面,“但没什么用。”
“等你伤好了,就走吧。”
她低头看着他,“回去做你的皇帝。”
“别再浪费时间在我这里了。”
*
那日的谈话后,卫昭变得神出鬼没。
每日干完活便不知所踪,连钟薏都很少见他人影。
偶尔她还能在门前跟韩玉堂撞见,来人匆匆喊她一声“娘娘”又马上离开,眼神欲言又止,还掺着几分莫名其妙的畏惧。
她没空理会。
王秋里前些时日来找她,两人聊了几句闲话,他面皮薄,终究还是带了正事。
他又提起很久前她随口说过的事——编印一本简明的小册子,教人分辨寻常小病。
“你如今这铺子做得越来越好了,”他转头四处张望一眼,细声,“我想你有这能力,也有这心。”
她愣了愣,心下也动摇起来
。
当初她刚来,人生地不熟,哪里顾得上?
如今却不同了。这么久的苦熬下来,她的医术精进了许多,心境也沉淀了不少。
而且这件事本就值得去做。
于是她点头答应了。
此后,只要一有空闲,她便同王秋里一道翻阅旧病例,挑选常见病症的条目,琢磨着如何写得浅显易懂,又能真正救人于急。
日日奔忙,案头堆满了药卷、旧书、册页草稿。
不知不觉药坊又多了几张新的招牌方,街坊邻里来来往往,她的日子过得充实又热烈,心头也越来越踏实。
册子即将印发,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她每日被事务填得满满当当,很少再想起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