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由人

不知过了多久,孟臾趴在枕头上慢慢睁开眼,入目都是素净浅淡的颜色,纯白或者淡绿,鼻子能闻到消毒药水的味道。她知道这是医院病房,但不确定房间里有没有别人,也没着急动弹。接着,她又花了一些时间,想清楚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是因为谢鹤逸。

为什么呢?

为什么意外降临时你会奋不顾身冲上去以身相替?你不是怨恨他吗?你对着他时,总是不得不轻拿轻放,小心再三,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去,好讨他欢心。你不是还计划着毕业后就要逃离他的掌控吗?毕竟对于谢鹤逸这种人,最好的反抗绝不是歇斯底里的哭闹吵骂,而是谋篇布局后的一击必中。那如果他现在受伤了,难道不是对你更有利吗?

甚至……万一他死了,孟臾立刻痛苦地闭上眼,仿佛只是想想这种可能性,心口就紧紧拧巴着抽搐起来,比肩背那处伤口痛多了。

神志恢复清明,记忆随之逐渐回笼,她受伤后,谢鹤逸痛惜的神色不断地在她脑海里重现,反复袭击她的神经。孟臾艰难地抵抗着那种不该有的软弱,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她忽略掉了的。但是越想就有越多的细节冒出来,佐证着她的猜测。可这是不对的,他禁锢你,把你当宠物,还可能从未想过如何尊重你,不知从哪里跳出一个声音在她心头大声讥讽,难道你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

重来,孟臾扪心自问,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冲上去吗?哪怕会受伤,会死。

很明显,答案是肯定的。

无关挡灾,不是感激,更非报恩,而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没错,他是她的无上深渊,但也是她的峰回路转,一时之间,孟臾觉得内心像雪山一般的坚冰开始崩塌,有种她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正视的可能性呼之欲出——

她是爱他的。

心之所向,半点不由人。

孟臾试着动了下,大概是镇定药劲儿消退下去,此刻左肩背就像是爆裂开似的痛着,但是还好,只要僵持不动就还在她能忍受的限度内,而且,虽然疼,却并不很影响她起身,她转眸,看到李嫂正从沙发起身到流理台。

“孟小姐醒了?喝点水吧。”李嫂倒了杯温水递到她近前,孟臾接过来,仰头喝掉大半杯,“谢谢。”

她坐在床边,环视病房一圈,谢鹤逸不在,还好。孟臾反倒觉得轻松许多,否则她好像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李嫂脸上没什么表情,尽职尽责传话:“先生让我告诉你,他还有些公事要处理,晚一点会过来陪床。”

孟臾抬眼,窗外烟霞隐隐,绯红映天。

原来才不过是傍晚时分,这真是无比漫长的一天。

孟臾起身先去了趟洗手间,然后看着镜子里脸色惨白面无血色的自己,勉强用一只能动的手撩起水擦洗了下,出来从床头柜上的包里掏出手机,才看到竟有十多个未接电话和一堆微信消息。

她疑惑地单手划开,不仅有来自几个室友的、朱惊羽和梁颂年的,还有辅导员的,她随便划拉着,各个群里也早就炸开了锅,她被谢鹤逸抱上那辆银色宾利的视频正被疯狂转发传播,说什么的都有。

没办法,当时围观的人实在太多了,豪车、女大学生、出现在本不能进车的高校林荫大道的特权,在如今为了流量无所不用其极的时代,任何元素加起来放上网,看图写话,都很容易被人有鼻子有眼地编出一篇骇人听闻的故事来。

说实话,孟臾真没那么在意,可若不管不问,任由事件发酵下去,不知道会不会给谢鹤逸造成什么麻烦。思忖片刻,保险起见,她还是把群里的视频全部转发给裴渊,向他简单报备了下这件事。

裴渊回复称得上是飞速:「您醒了?」

孟臾将手机放在桌面,垂眸,用单手敲字:「嗯」

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两秒后,停顿片刻,约莫过了半分钟,孟臾收到一句:「先生这就过去。」

紧接着,梁颂年的电话便拨了过来。

孟臾迟疑了下,自从上次在粤菜馆亲眼见过谢鹤逸将她拉走后,他就再也没联系过自己,她接通,听见对面急切问:“你还好吗?在哪家医院,我能去看看你吗?”

“没事,一点小伤。你……不用过来,谢谢关心。”孟臾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

梁颂年沉默片刻。

刚才正在开跨部门会议,筛选下季度的可行性项目,谢鹤逸坐在主位听取他们技术中心提报的选题,这场会议级别虽然不高,但还是挺重要的,尤其是每个项目的技术含量及应用价值,该引进什么,不该引进什么,其中的复杂性根本不是单纯看国际是否最前沿、国内是否空白就能确定其价值高低的,综合评估只有谢鹤逸能最终拍板。

其中有一项和政府合作的跨国采购的技术项目,梁颂年只知道是关于芯片的,涉密,且标的额巨大,一旦进入至少三到五年出不来,后续还有无法准确估计的解密期。项目人员的政审严格,不光因私出国受限制,因公出国更是要走一系列复杂的报备审批流程。

谢鹤逸正在点人,但裴渊突然走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他便将决策权全权委托给梁颂年他们技术中心的老大,自己则匆匆退场。

再结合群里看到的那些视频,就算梁颂年再迟钝,也能大致猜出些东西来。趁着谢鹤逸离开,暂时休会的空当,他给孟臾拨过来这个电话。

一段空白的沉默过后,孟臾听梁颂年好心提醒她说:“你看到视频了吗?有人拍了你和谢董……”

孟臾应声:“嗯,看到了。我已经发给裴总请他帮忙处理了。”

梁颂年松口气,“那就好。”

其他也不知能再说些什么,梁颂年只得嘱咐她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官方寒暄,挂断电话。

外面天色暗下来,孟臾受伤的地方在背后,不好在床上躺着,她便用右肩借力窝在窗边的沙发里屈起腿,一时有些怔忡。从小到大,她身边不乏有像梁颂年这样的追求者,她从来没有当真过,没感觉还在其次,主要是怕谢鹤逸生气,他的控制欲比常人高许多倍,她还要在谢园讨生活,自然事事以他的想法为重。

可为什么谢鹤逸身边一直都没有旁人呢?

他的至交好友宁知衍,有几年玩儿得多花啊,各种女伴女友毫不夸张,可以说是一茬茬地换,有段时间出门走到哪里都一堆女生围着捧着,他从不以为耻,反而以红粉堆里的建树洋洋自得,对谁都表现得像是个情种,又看起来像是谁都没放在心上,还是后来华东局的工作性质限制,不允许他继续荒唐,才塌下心来浪子回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