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硬骨头

谢鹤逸的步伐迈得很大,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走出不短一段距离,孟臾小跑着追过去,没好气地扬声叫他:“哎你的伞——”他突然停下来回身,以至于她差点一头撞进他怀里。

两个人的距离近到几乎贴在一起。

谢鹤逸没什么表情,垂下眼睛看她,“你倒是听他的话,他让你送你就送?”

孟臾不满他语气中的讽刺,“谁说的对我就听谁的。”她细数他做错的地方,“启冬哥是好心才请你喝茶的,你非要扯什么太晚了睡不着,现在才几点?我记得你以前应酬回来很晚,经常喝泡得酽酽的浓茶解酒,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谢鹤逸声音很低很淡,“以前?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她寸步不让,冲他嚷:“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比谁都清楚!”

他喉结滚动,低声道:“对别人都很好,对我就只会发脾气?”

事已至此,索性彻底把话说开好了,孟臾注视着他,凛然道:“我曾经只对你一个人好过,也没见你有多稀罕。”

谢鹤逸气得不行,闭了闭眼,勉强压下满心戾气,回望着她沉声问:“在你心里,不是一直把那些对我的讨好,定义成是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做出的伪装吗?”

“我……”孟臾发觉自己竟然无法否认他的反问,因为她对他的感情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而是爱和恨相互拉扯,彼此牵制,她从骨子里看不起自己用性作为支付,用以交换生活资料的行为,心底深处却又沉溺于从他那里所得到的、无与伦比的情绪价值难以自拔。

这些混沌而纠缠不清的情愫,他都是清楚的,甚至比她自己还要看得明白。

但以往,他是从不屑于跟她吵架的,更别提你来我往地争执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你一定要这样吗?”孟臾不再纠缠上个问题,而是说:“你为什么不能像启……像别人那样,稍微宽容一点,温和一点,情绪稳定一点,学会换位思考……”

谢鹤逸大概快要被她气炸了,气息都变得粗重,“别人?你想让我像谁?”

这个硬骨头,明明是她先要讲道理,讲不过又开始不讲理,东拉西扯,胡搅蛮缠,就是不肯服软。

孟臾垂眸,咬着唇不作声。

谢鹤逸沉声冷笑,“是,我这么自私、自大、脾气暴躁、不择手段,自然是比不上……别人。”

字字句句都跟她的要求反着来,明知道他可能只是在以退为进,可当听出他语气中难以掩饰的自厌,从未见过他这样的孟臾难免接不下来,支吾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很不公平,希望你能站在我的角度看问题。”

她解释一句,“我不是嫌弃你……”

“没有嫌我吗?”他俯首敛眸,“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你会这么对我。”

像是对待仇人,报复一般地羞辱他,用对待对照组的上心让他失态,让他气急败坏。

孟臾知道他可能是误会了,可她不想也不能再继续做小伏低了,只得沉默不语。

谢鹤逸长叹一口气,伸出手轻柔地抚摸她的脸,“孟臾,你成功了。既然目的达到了,能跟我回去了吗?”

他从容的样子像是一面镜子,把她的处心积虑映照出来。

孟臾登时就有些羞恼,她的目的当然并非是为要他这样,可她没有办法表达的更清楚了,事实证明,他们果然谁都改变不了谁。她无可奈何地叹气,试图解释:“你错了,我只是想让你看清……一些东西。”

他不依不饶:“看清什么?”

她提起一口气,“我……不想说。”

谢鹤逸怒从心头起,“你……”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一言不发与他对视片刻,把伞柄递过去交还到他手中,下逐客令,“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时间不早了,你走吧。”

说罢,孟臾就想转身离开,却不料被他一把拽了回来,力道之大弄得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冷眼睨他:“谢鹤逸,你是不是有病!”

“你今天才知道?”他毫不在意,一手拎伞,一手紧紧握着她细瘦伶仃的腕。

“你放开我!”任凭她怎么甩都没用,她挣扎的动作越大,他的禁锢就越牢,似乎除了无能狂怒,她没有其他任何能产生有效对抗的办法,就这样僵持不下时,她实在气不过,顺势趴在他肩窝,对着颈间那片裸露,张口用力咬了下去。

而谢鹤逸除了最开始发出的那声意外大于忍痛的闷哼,就这样一动不动任由她发泄。等到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她才像是终于从混乱中回神。

周遭重新开始飘起零落的雨丝,正好给了孟臾下来的台阶,她劈手从他那里捞过伞,嘟囔道:“下雨了,有伞不打吗?”但她之前从来没用过那把伞,按了半天都没能撑开。诸事不顺,她心气难平,迁怒一般低声抱怨:“啧,你这伞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孟臾正杵着伞胡乱晃动,谢鹤逸突然伸手过来,大概是想要帮她弄,随着啪嚓一下雨伞的开合声,他探进来的手指好巧不巧地被锋利的合金伞骨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立刻随着翻开的皮肉渗出。

她着实被吓了一大跳,惊怔不已地抓住他的手腕,“你的手,流血了!”

谢鹤逸接过伞撑在两人头上,垂下眼睛,面无表情看着皮开肉绽滴血的伤口,漠然道:“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啊?”孟臾简直理解不了他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几颗血珠子滚落到她掌心,刺目的鲜红开始让她手足无措起来,下意识想去按压止血,又怕弄巧成拙,她无所适从,想了想说:“扇庄有急救药箱,离这里不远,你跟我去。”

秋夜里的风都带上了凉意,扇庄里此刻空无一人。

孟臾安排谢鹤逸坐在她的工作台前,疾步去取了药箱过来,再把酒精、碘伏、棉签和创可贴挑出来在桌面摆开,拆开包装,为难道:“东西不太全,只有这些,我先帮你简单处理一下。”

谢鹤逸仿若浑然无所觉,任由她侍弄。

伤口在食指指腹,不算很深,但狭长,血一直没止住。

孟臾满脸认真细致,动作尽可能地轻柔,边用棉签蘸取酒精擦拭边轻轻吹气。

凉凉的,痛楚仿佛都变得似有若无。

她见他从始至终都无动于衷的样子,蹙眉问:“不疼吗?”

谢鹤逸垂眸,目光落在伤口上,“不疼。”

“就嘴硬吧,不疼才怪呢。”孟臾很不以为然,手下动作不停,却越放越慢,她目测了下大致长度,撕开最大号的医用胶布,小心翼翼地贴在伤口处,强调道:“待会儿你回去,一定要再去医院处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