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玉山汀
晚上,谢鹤逸从北京回到南江,飞机刚落地就收到宁知衍发的定位——玉山汀,本市这两年规格最高的会员制会所,建在半山腰。
夜深露重,湿气水气把路两旁的八角宫灯琉璃罩氤氲上一层薄雾。
侍者躬身将谢鹤逸引进房间,又有人立刻送了杯新茶过来,铁观音,带着滚烫的热气。
宁知衍正在牌桌前打麻将,几个熟面孔身侧都坐着一位年轻女孩儿按摩师,神色恭敬,动作轻柔。
有认识谢鹤逸的在侍者推门那刻就起身打招呼叫了句,“哟,二哥来了……”
“嗯。”满场甜腻的脂粉味和烟酒气,谢鹤逸隐隐有些头疼,神色难免不耐烦。
见状,宁知衍抬手一挥,把牌墙推倒,“我们说几句话,你们换个地儿。”
众人不敢耽搁,等一屋子人勾肩搭背踉踉跄跄散了个干净,谢鹤逸才在房间的沙发里落了座,头搭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宁知衍起身走过来,开门见山道:“我二叔说,他这次回北京参加典礼,去你家拜访,很不巧围观了一场父子大战?”
谢鹤逸语气平淡,“不准确,是我单方面听训。”
“为什么啊?”宁知衍不解,磕了磕烟盒拈出一根烟捏在指间,“突然闹什么?”
谢二这些年做事风生水起,不光家里满意,各方都很满意,俨然是圈内标杆模范式的人物,此时难得吃一回瘪,他也顾不上调笑,毕竟自己亲二叔那边还等着他的消息。
谢鹤逸仰着脖颈靠在椅背,声音轻的像是一道烟,“我打算尽快收尾公司所有的涉密项目。”
“什么?你要退场?”宁知衍点烟的动作顿住。
谢鹤逸抬手捏捏后颈,眉间淡漠,“退是退不了,我在这里头经营了这么多年,不是一句话说退就退的,但……总能换个场子。”
宁知衍轻嗤反问:“这么容易叫你换?”
“是得费点周折……但我接手时,就考虑过这些,退出机制白纸黑字签过协议的,只要把进行中的项目按照条款顺利结完,过了解密期,我就不再受任何限制。”顿了顿,谢鹤逸了然地加了句,“你告诉宁二叔,他安排的事儿我会负责到底,尽快办完的。”
宁知衍嘲讽追问:“我看你现在根本就是骑虎难下,当初为了拒绝和秦家的联姻,你不是接了那个芯片采购的项目吗,没个三年五载能结束吗?”
谢鹤逸笃定道:“用不了那么久。”
千头万绪,总要找到一个相对的平衡点才能回到稳定的模式和状态里,这已经是目前最直接能解决所有问题的办法。流程合规,一切都会顺理成章,无非是他得麻烦点儿,麻烦就麻烦吧,点灯熬油当牛做马两三年,总归会有办成的那一天。
宁知衍不接他的话,而是说:“就为这?不止吧……”
听这口气明显知道内情,却还要问,谢鹤逸也不瞒他,“我要结婚。”
尽管早有准备,听他亲口说出来,宁知衍还是免不了震惊脸,“和孟臾?”
谢鹤逸一副不然呢的表情,如果不是为了和孟臾结婚,还要让她避过审查,同时把对家里的影响降到最小,他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调整公司的主营业务,也不用这么早就向父亲摊牌。除了把仇恨值拉满,全部聚焦到孟臾身上,于事无补。
可世事便是如此,一环套着一环,环环相扣,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承受什么。
高台之上的谢鹤逸如是,藩篱之外的孟臾亦然。
他语气愈发不善,“一直以来,打抱不平的不是你吗?”
“你特么……”宁知衍简直无语极了,很多时候他只是看不惯,逞口舌之快而已,能和谢鹤逸在一起玩儿这么多年,他当然明白这哥们儿自有许多他身不由己之处,只是强势惯了,心思深,不爱说,而且想事情跟正常人逻辑不太一样。
但宁知衍也是真没想到这家伙疯到这步田地,不由得嚷道:“谢二,你为什么非要把事儿办得这么复杂啊?孟臾不就是想要爱吗,左右这个比其他都容易,你哄哄她,说爱她不就可以了!”
这套逢场作戏的说辞是宁知衍的认知,谢鹤逸不以为然,漫不经心道:“没用,她心野的很,到时候再一声不吭跑到天边儿去,几年都见不着人影儿。”
走到这步境地,依着孟臾的性子,若是他真的松了口,她大概立刻就会名正言顺地以爱之名要求他放手让她自由。如今他还被绑在这个位置上,手头上经办一摞涉密项目,出境受诸多限制,实在是鞭长莫及。
原本闵筱柔在逃国外时,孟臾的身份更加敏感,完全没有余地,现在引渡回来,好歹有点儿可以操作的空间。
可她的回归,同样也给孟臾拆掉了监控限制以及心理上的禁锢,现在她想去哪里,只要一张机票就能搞定。
宁知衍啧了下,哀叹一声:“那你干脆把她绑回去,铐起来,难道不是更直接?你不是惯会拿捏人心吗,怎么到孟臾这里就歇菜儿了?”
谢鹤逸不作声,用强权压制是很简单,却会生发出诸多不确定性,尤其孟臾现在正在兴头上,铁了心硬要跟他拧着来,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过淡淡一瞥。万一伤了她,或者出现什么不可控的问题,不过是陷入无止尽的车轱辘中,非他所愿,也没必要。
宁知衍不再问,怪自己多嘴。
手中执剑,也是有所为有所不为,要看朝着谁去挥斩的。
都到这份儿上了他自然看透彻了,孟臾分明就是谢二的软肋,最碰不得的一片逆鳞,伤她三分,自伤七分,不划算,何必呢?
宁知衍回过头来自说自话:“就算你把外界那些阻碍全部都摆平了,你家里真的会同意你和孟臾结婚吗?”
谢鹤逸眸光沉沉,但到底没有说话。
家里何止是不同意,孟臾身份敏感,犯了政治大忌。留在身边“挡灾”,没人会上纲上线,可若真要大张旗鼓地与她结婚,不知有多少人会坐不住。看热闹的,想要借题发挥大做文章的,被动了既得利益企图闹事的——
四面临敌。
宁知衍却对答案心知肚明,故意给他出馊主意,“要我说,你真要结婚,不如选秦小姐。这样一来,皆大欢喜。不仅项目不用停,还多了份助力。”
谢鹤逸眯起眼喝了一口茶,有点温,味道不好了,他放下那盏盖碗,“联姻这条路,以往这么多年我都没走,以后更不会走。”
宁知衍深吸一口烟,“我原本觉得,谈恋爱就正儿八经给人个名分,女朋友嘛这年头还一定要结婚吗?无非是最后好聚好散,若放心不下,你照看她一辈子也是可以的,大家不都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