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应激

原菁莘愣了下, 她以为她会无所谓地说一句就那样之类的,她连怎么接话都想好了。

可开口的,竟是不知。

萧芫又饮了一杯, 不知是酒气上涌还是什么,眼尾染上了潮热的红。

眸中似有水光,双手撑腮看着她,“你不知道, 上回吵了架后,他就变了, 和以前不一样了。”

原菁莘却从中,读出了浅淡却入骨的哀伤。

“阿芫……”她递过去一方手帕,轻轻放在她手边。

语气轻松地开解:“昨日出宫之前,他不是还使人催你读书嘛。

而且听我阿父说,这回黔方的案子,圣上手腕比以往强硬多了, 威仪愈盛,意见相左时, 连三省长官都被斥得不敢抬头。”

萧芫想象了下, 有些想象不出来。

这段时日,他就算是刚处理完政事,盛怒之后, 面对她也会压下满身戾气,句句温言。

以前虽说也会如此,可确有地方不同。

不多, 却让她对他口中每一个字句的感受, 都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什么不同呢……

是从前他话语中总挥之不去的某种敦促。

那种敦促让她如被迫待命审判,本能地心生抗拒。

可是现在, 都没有了。

……不止没有,甚至含了许多不容忽视的珍重与纵容,像细细绵绵的绒线,潜移默化地,一点点缠绕住心房。

或又不止于此。

他亲手刻的碧玺草书印章,重明寺里一整夜的背后拥抱,还有那晚,他流畅紧实、若隐若现湿漉漉的胸膛,都化作了一团团记忆的云雾,不留神便钻进了思绪里,煎熬暖涩。

有时,她恨不得他与从前一样,不曾有一丁点儿改变。

也好过她被夹在前世与今生之间,辗转反侧。

有时,又心生庆幸。

看啊,连他都与前世不同了,说明是可以改变的,是不是?

一定能改变的。

姑母会长命百岁,他会如期亲政,她也会戴上凤冠,母仪天下。

都会得偿所愿的。

萧芫笑着笑着,便哭了。

却只是一闪而过的晶莹,仰头以指腹拭了下眼角,复执杯,与原菁莘轻轻一碰,“这也是好事,我现在的日子,可比以前快活多了。”

又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其实明日,就到了约定考教的日子。你看,我还随你出宫了,玩得极开怀……偷偷告诉你,我出宫,都没遣人与他说,若是姑母没提,他都不知道呢……”

她笑着,可原菁莘觉得,却比哭都让人难受。

原菁莘并未显露心疼,而是随她胜饮,“没错,只要过得好便好,思虑那许多也无用,人生在世,当随心、开怀!”

萧芫被她的豪气千云感染,笑得露了贝齿,面颊两朵酡红似天际最瑰丽的云霞。

艳阳暖罗帐,酒至酣时,原菁莘先一步醉倒在桌上,萧芫和丹屏一起将人扶到了床榻,灿灿金芒透进帐内,萧芫怔怔望了会儿,回到了桌前。

歪头招呼丹屏:“你陪我饮两杯?”

丹屏摇头,“娘子,您饮得够多了,该歇晌了。”

萧芫笑,以袖拂开面前的空杯盏,捧着红热的脸踉踉跄跄起身,到了院落小亭中。

“我不想进屋,就想在外头。”

这个院子外头多好啊,哪像她那破破旧旧的地儿,杂草都比人高了。

折身趴在美人靠上,裙裾逶迤,纤腰盈盈不足一握,雪腻修长的颈项歪下去,墨发如瀑铺满腰身,凹凸的曲线山峦迭起。

丹屏不由看愣几息,回神到房内拿了个薄衾,轻轻盖在了她身上。

一片幽静,身子随呼吸细微起伏,几不可察。

光影渐移,丹屏默默守护在旁边,不时看看日头,想着何时唤娘子起身。

待斜阳渐染金辉,丹屏正欲开口,忽闻前院一阵嘈杂。

回头去看,月洞门外隐约有人影行来,她以为是原夫人,起身步出亭子。

可再抬头,竟是圣上。

圣上面色沉凝,她只望一眼便被牢牢摄住,膝盖一软,低蹲下身子行礼,不敢说半个字。

尊贵厚重的玄色衣摆从低垂的视线路过,不曾停留,丹屏念及娘子,忙起身跟着入内。

“萧芫。”

沉沉的两个字,砸得丹屏心头发慌。

萧芫嘤咛一声,额头蹭蹭胳膊,薄薄的眼皮底下眼珠动了动,小巧的灵舌探出来,舔舔水润如樱的唇瓣,像是还在回味美味的佳酿。

磨磨蹭蹭睁开眼眸,眸光水水嫩嫩,朦胧旖旎。

看见李晁,歪歪脑袋,似是好奇。

倏而甜甜笑了,天真烂漫的模样空惹来无尽怜惜,李晁满腔的紧张与恼意就被她这样轻巧戳破了。

“李晁。”她欢快叫出了他的名字,有些摇摇晃晃地向他伸出了嫩生生的藕臂。

李晁情不自禁低下身子,以坚实的臂膀接住她。

萧芫笑意愈浓,眉眼成了弯弯的月牙,“李晁,你来接我回家了,是不是?”

像是某种期待了许久、许久的渴盼与归宿。

预备好的责怪出口成了无奈,语调都不曾有半分冷意。

“你出宫为何不使人知会我一声,今日母后提起,我才知你已在宫外过了一夜。”

甚至因此早朝后特将原将军留下,直到下午忙完要紧的事,才寻了个由头一同出宫到了将军府。

萧芫不答,扯扯他的袖子,固执地又问一遍:“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是。”李晁长长应了一声,算是体会到了几分母后平日里的感受。她这般模样,何人能招架得住。

萧芫兴高采烈地笑开,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借力一蹦,身子往他怀里扑去。

这样突然的动作,让李晁一瞬失色,生怕她跌下,手忙脚乱地抱住她,手臂的力道有些失控。

温香暖玉入怀,每一处细微的触感,都让他难以遏制地悸动。

胸腹感受到的玲珑有致的柔软,脖颈间含着酒香过分贴近的吐息,还有他的臂弯处……

李晁僵了足有几息。

萧芫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动了动,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语调软软糯糯,“回家回家,我要去寻姑母。”

李晁整个人的雍慧沉稳皆不见了踪迹,只会磕磕绊绊地回应一句:“你……你下来自己走。”

这样的接触不是应该,在成婚后吗。

萧芫摇摇头,可怜巴巴瞅着他,委屈道:“我都成这样了,你还让我自己走,我哪里走得动啊?”

孤零零陷在床榻里时,她痛得一动都动不了,他还一点儿都不心疼她,早知道,就不冒着风雪去什么劳什子的亲政大典了。

反正未来的他只会拿背影对着她,实在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