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乐子

萧芫望着他的模样, 咬唇,唇瓣有些发颤。

她原不想提的,过去便过去了, 可他突然问她,她实在忍不住。

她从中设计,让这件事入了大理寺掌控,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事先不说, 是她不知如何说,也害怕说。

除了性命, 她根本不知王夫人能影响到姑母的究竟是什么,只能提前让他将人单独分出来,可最后,这反而方便了王夫人入宫面见姑母。

他没有做错,是她苛责。

为了前世苛责。

一室馨香暖溺,尚残留着适才交缠的余韵, 可他与她之间,却悄然隔了一道冰川。

李晁心中, 寒流与灼烫交织, 将五脏六腑绞成一团,一瞬觉得自己仿佛被冻得浑身发僵,可一瞬, 心火不休地煎熬着,熬出陈杂的五味。

一会儿轻描淡写地不足一提,一会儿又重逾泰山, 撕扯着, 想将他扯做两半。

他重重闭目。

声线低沉,掷地有声:“芫儿, 我不会的。我永不会再做违背你意愿之事。”

萧芫抿唇,眼前忽然模糊,低头,泪砸下去,砸出两朵斑驳的湿痕。

忽然恨自己不知为何的懦弱与惧怕。

龙涎香贴近过来,一个很轻的拥抱。萧芫僵着身子,没有动。

“芫儿,你何时,能更信我一些呢?”

泪不断地落下来,湿了他的肩。

“那你呢,你们什么时候,能不把我当做孩子啊?”

前世后来,她不知有多恨,恨自己没能保护姑母。

姑母将她当做孩子哄,那他呢?

哄到后来,她什么都不知道,连重生,都得自己一点一点去寻找前世的答案。

这么没用。

是不是前世她有用一些,听话一些,他们就不会什么都不告诉她。

“没有,芫儿,没有。”

他捧着她的脸抹泪,“没有把你当做孩子,以后,什么都告诉你,不会隐瞒。”

萧芫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他因她而痛的眉眼。

他这双眼眸,总是太过坚定,如同一面铜墙铁壁,而今,终于因她而破。

波澜叠起,全心全意的情感,盛满所有。

她应该相信的。

今生,并非前世。

她与他一开始的重逢,他便是她最熟悉也最怀念的少年模样,是那个从小与她争执吵闹,却爱为她折花的少年帝王。

后来,他向她认错,向她表明心意,他所做的,比她内心的所有期许,都还要多。

她说了,她会信他,哪怕只有一次。

真的,萧芫,真的已经与前世完全不同了。

姑母会好好的,她会与他成婚,他也会如期亲政。

他永远都不会再变成前世那个勒令她搬宫,怎么也不肯见她的,风雪中居高临下、冰冷刻骨的背影了。

可,为什么,心还是这样难受呢。

好像真有一只骷髅一样的手,在不停地拧捏揉扯,每一刻的痛意,都尖锐如刀锋。

脑海中酝酿许久的一个念头,渐渐浮现,渐渐清晰。

上天所赐,让她重活一世,只她一人。

仅她一人。

她为什么,还是对他开不了口呢。

她究竟,在怕什么?

她做得越多,压在肩头的担子便越重。他会有疑问,姑母迟早也会有疑问,面对这些,她真的,要渐渐承受不住了。

越不想回想,越要摆脱,就越来纠缠,将她困在一个无解的答案里,瞻前顾后。

李晁,是越来越好,意气风发的李晁。

可萧芫,却越来越胆小。连一开始肆意张扬、义无反顾的自己,都要比不上了。

连她自己,都想嘲笑自己。

撇开脸,无力地牵了下唇角。

“夜深了,陛下,我累了。”

蜡泪堆叠,渐长的灯芯将忽明忽暗的烛光泼洒过来,跳动得越来越剧烈,也越来越幽暗,缕缕黑烟腾腾升起,如他渐渐直起的身躯,映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影。

将她陷在其中,无法自拔。

影子又缓缓弯下,正映在坐榻上的雕花木靠,是她额角轻抵的位置,仿佛一个额头贴着额头,紧密相连的拥抱。

就这样的姿势,很久很久。

“芫儿。”

他的声音融在静谧的夜色里,如同阳光下藏匿的暗影。

语气与以往皆不同,沉缓,却颤抖。

“朕与母后,并非仅仅母子,更是一个即将亲政的帝王,与摄政数十载的皇太后。”

萧芫睁开眼,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眼前,他影子模糊的边缘。

“同样的事,你做可以,朕却不能直接做,大理寺,并非只有朕的人。”

扒开自己的每一个字,都托着很重的负累。

他想成为她的英雄,成为为她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永远坚强,无所不能。

所以他不想让她知道,他也有如履薄冰、无能为力之时。

她说的对,他这么多年,母后的一言一行,他必会遵从,所有应回禀母后之事,他会第一时间呈上,从不敢忘。

也不会忘。

“芫儿,若不想母后知晓,总要容我些时间,让我多些余地。”

他不像在怪她,也没有怪她,而是怪自己,竟无能到如此地步。

“芫儿。”

这一回,他的声音近了许多,就在耳边。

“以后,不要再如此一人冒然行事,我很担心,也害怕你出事。”

“王夫人的后续之事,我会处理,你若再想做什么,都告诉我,好不好,我帮你。”

“就像你使漆陶做事一样,想不说的,便可不说。”

“我不会不愿,亦不会追根究底,只想,你多信我一些。”

一个很轻的吻落在了发顶,他的气息环绕过来,一如那有些小心翼翼的拥抱。

他抚她的发,“芫儿,别想太多,都有我呢,好好睡一觉,嗯?”

萧芫压抑着吸气,一直没有回头。

直到他真的走了,她抬起发颤的指尖,触到了满手的泪,还有已经打湿的衣襟,才发现,原来自己悄无声息,哭得这样厉害。

她应该转身投入他的怀抱,顺着他的话蹬鼻子上脸,蛮横地提好多好多要求,要他做好多好多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看他一眼,都没有勇气。

萧芫,萧芫……

她终于将自己蜷缩起来,痛哭出声。

萧芫,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你真是,你骨子里面就是个胆小鬼。好不容易不在意幼时,不在意父亲了,却又有了新的懦弱,模样和以前,一模一样。

你长大了,你都重生一回了,可怎么,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啊。

她哭倒在榻上,漆陶在唤她,抱住她,好像也哭了。

周围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她感知不到,脑海中反反复复,只有他,只有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