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人类雪白的人类。
松静山。
万步台阶寂寂,松海涛涛,外界皆乱,唯有这一方如同沉寂在结界里。
一座庭院孤零零地静卧在山顶,木质的结构,古朴寻常。
“S级污染者现世,A市将倾,人间地狱将被打开,血流成河,世间秩序将破,和平不再,异控局分局石涛——请先生出山!”
一道沉着有力的声音打破此处寂静。
静默。
通天石阶之上,庭院沉寂。
“异控局分局石涛,来请先生出山!”
声音再次响起。
“异控局分局石涛,来请先生出山!”
再响起。
“异控局分局石涛请先生出山!”
一道道,不停止。
异控局A市分局最高领导,分局局长脊背直挺,眼神坚毅,一次次拒绝,一次次发声。
哗——
风掠过松海,掀起波涛阵阵。
拒绝。
再拒绝。
庭院沉默始终。
一个怪物的怜悯心有多少?
庭院之外的分局众人望着毫无回应的庭院凉到心底。
这一次,怪物这一次到底也没有怜悯世人。
城内。
“蘑菇人来了!”
“S级污染者来了!”
“我们……
我们都要死了吗?”
市民惊恐奔走,一抬头便能看见巨大的蘑菇人停驻在高墙之外,蹲着身子探着头往里面窥探。
比死亡更恐怖的是什么呢?是S级污染者本可以轻易杀死人类,却没有立刻动手,而是从高处俯视他们,观看他们奔走逃窜,在杀死他们之前还要玩弄他们。
“……它这是在干嘛?在挑选‘幸运观众’吗?”
地狱只是打开了一个小小口子,死神在洞口睁着硕大的眼观看笼中人类的狼狈。
绝望。
好绝望。
“谁……谁能来救救我们?”
城墙之外,憋屈地蹲着庞大身躯只为跟人类叙旧的蘑菇人:“……妹……妹妹……爱……”
温顺,乖巧,还是个妹控小话痨。
唯一听众叶姜听清的内容不多,只听见棋友不停地“吱吱吱”,叶姜:“……”
她绷着脸,打断棋友超低效率的传达,扯扯对方的菌丝:“话说,学生,你是不是有点胖了?”
蘑菇人:“……”
它巨大的身体晃了晃,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它视为朋友的人类,平静地对它一个女孩子的外形发起了不礼貌的攻击。
“吱。”
它委屈。
它第一次注意到一个问题,惊慌无比,如果它变得这么“胖”,它的妹妹还认得它吗?
妹妹。
妹妹。
它忽然变得焦躁。
她得去找妹妹了,她在这里停留太久了,时间不多了。
它站起来,巨大的身体再次耸入云间,疼痛让它身形晃了晃,它忍住了,抬起脚要走。
菌丝再次被扯住,知道是谁扯住的它,蘑菇人没有发动攻击,而是与寻找妹妹的执念挣扎几瞬,还是顺从地低下了头。底下的人抬着头看它,它那样高大,人类那双眼却仿佛可以把视线送上来。
人类幽幽地看着它,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
“去哪儿?”
“妹……见……”
叶姜:“?”
说什么呢?
“妹妹……找……”
蘑菇人试图解释,但它失去了喉咙,模拟声音太生疏,它总是无法顺利表达。它越发焦躁,理智与执念疯狂斗争,忽然,一股疼痛涌来,它全身都颤抖起来。
好疼。
它好疼。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金家为了考察它的价值对它做了许多事,比如用刀子片薄片似的割它,但那都是可以忍耐的。
在更早之前,在它被金家捕捉到之前,在它的意识第一次醒来,它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在街道游荡的最低等的F级污染者,那时疼痛就存在了,那是一种灵魂仿佛被什么东西侵蚀了的疼痛,伴随着灵魂侵蚀,它的等级也在异常地增长,E级,D级,C级……不到一个月,它什么都没做,就变得这样巨大了。
离开。
找妹妹。
执念入骨,疼痛消磨着它的理智,它就要“死”去了。
得快一点。
不忍伤害底下的人类,蘑菇人断掉被扯住的那根菌丝,抬步就走。
它刚抬起一个脚就被一股巨力扯住,它那样巨大,却生生被扯了一个仰倒,差点摔跤!
“学生,你没听见我说吗?”人类的声音幽幽从底下传来,“里面危险。”
差点将它弄摔了的是人类,人类再次扯住了它的一根菌丝。
被一再阻拦,蘑菇人的理智轰然崩塌,焦躁,暴躁,菌丝狂舞,搅动着流云,污染喷涌,最具攻击力的粗壮菌丝绷直,猛地攻击向城墙之上的人类,数十根齐发,威势卷起风浪。
然而,菌丝全部落空,炮|弹似的全炸在了人类周围。
终究,它没有舍得伤害人类。
“叛逆期?”叶姜的身体被尘烟裹住,只有那带着冷质的声音传了出来,“学生,你的脾气变得有点大。”
尘烟散去,叶姜的视野恢复清明,意外地看见顾自发了一通脾气的蘑菇人弯下了腰,菌丝深深捆缠着自己,像是要捆住失控的自己,它浑身颤抖,看起来痛苦至极。
叶姜眸光闪了闪。
蘑菇人在哀鸣。
没有声音,但她听得见,最初她就是听见了它的痛苦呻|吟才把它从铁笼里带回到自己房间。
“学生,你怎么了?”
蘑菇人不言,它越使用力量就越疼痛,仿佛使用的并不是自己的力量,而是从魔鬼那里借来的,使用的同时被收取了什么高昂的代价。
它那样痛苦,身体却在往城墙之内移动。
这一次叶姜没有阻拦。
她只是望着它,轻声问它:“学生,你为什么一定要进城?”
蘑菇人没有回答,几根雪白的菌丝变成了黑色,它抖动得更厉害了。
叶姜说:“里面那么危险。”
被反复劝说着“危险”,蘑菇人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城里。
突然间,它抖动的身体立住了。
菌丝不断被染黑,痛苦难以言语,它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滴答。
一滴乳白的液体从空中砸下来,砸到叶姜脚边,她抬起头,看见汩汩乳色液体从蘑菇人没有五官的脸庞流淌而下,滴答,滴答。
蘑菇人怔然地“看”着城内。
它“看”到遭到污染者攻击后抱着孩子逃生的母亲,鲜血淌了一路,它“看”到老者茫然地站在街头,嘴里呢喃地唤着亡者的名字,它“看”到人们含着眼泪最后一搏,虽然绝望也不曾放弃生命,它“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