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2页)
父亲逝世的两周以来,庄叙并不是没有过濒临崩溃的软弱时刻。
他想了好几次,想将这些温馨的家庭合照收起,以免去不合时宜的触景生情,免去他随时会产生的无用的脆弱。
他其实和母亲一样想念父亲,有时一睁眼,错觉父亲还健在,便在房里等待,希望父亲能够敲开他的房门,与他讨论他的学业,和他讲讲理想中生物医疗未来。
庄叙和母亲一样想念他们还未破碎时的家庭。
但思念是没有用的,痛苦无用,他有太多事亟待完成——父亲的遗志,家庭与公司的责任沉沉地压在他的肩上,花费漫长的珍贵时间去怀念已经消逝的幸福,只是徒劳无益。
因此没有收起相框,庄叙决定对自己再冷酷些,不逃避每一种会带给他痛苦的情绪,以此变得更坚固。
完成教授布置的课业之后,他看了一本父亲生前在看的期刊,正准备读最后一篇就休息的时候,手机忽然之间亮起来。
庄叙的手机锁屏是天气与时间,背景是系统默认的地球。在十九摄氏度、以及中雨图标的下方,夜晚的深色地球之上,多了一条来自未知联系人的消息。
他拿起手机,点开来看,这是李善情发给他的第一条消息。
与往后两人之间每一次的交谈、短信往来一样,李善情永远自说自话,丝毫不看人的脸色:“原来你就是庄叙,我在新闻里见了很多次你的名字,没怎么见过你的照片。你长得很帅啊,不爱拍照吗?”
这条短信莫名其妙,又无礼至极,庄叙有些不悦,回复:“你是?”
“我们下午见过的,你猜猜我是谁。”
庄叙提问时,心中已经有所猜测,看见此信息,更十分确定对方的身份。想起下午对方那个令他不适的眼神,和一看便娇生惯养的模样,懒得与对方废话,没有回复。
过了只三分钟,对方急不可耐地吐露了真相,又发了一条过来:“我叫李善情,是为你打官司的周律师的儿子,你猜到没有?”
“ 你怎么拿到我手机号的?”庄叙问。
“当然是我算出来的,我是算命大师,我还算到你和那个韩邈的官司你会赢。”
这回答与说话方式,都实在幼稚。谁来猜都猜得到,庄叙的号码当然是这位不听话的青少年,从母亲手机里偷来的。严格来说,此事还涉及周律师对客户隐私的泄漏,好在庄叙宽容,没打算追究,不过也没回复,继续看文章了。
不久后,李善情再次兀自发来:“如果你赢了,就是本大师算对了,对不对?那你准备怎么谢我?”
庄叙读一篇文章,本就因为李善情不停的消息,看得断断续续,这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再也读不下去,不耐烦地回:“别再给我发消息,否则我会直接转发给周律师。”
“不要啊!对不起嘛。别发给我妈妈!”
李善情立刻回复几个哭脸,过了一会儿,又发来一长段:“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对维原生科和SyncPulse非常感兴趣。三年前SyncPulse开展大规模军用的新闻第一次出现,我就已经在关注了,去年还在青少年科技创新赛上做过第四代医疗缓释器构想模型,拿了金奖的,你爸爸都亲自回复了我,你怎么能对一个好学求知的高中生这么凶呢?”
除了最后一句话之外,李善情终于不再完全地装神弄鬼、胡言乱语,成功让庄叙打消了屏蔽他、再去对周律师告状的念头,也确实引起了庄叙的兴趣。
纠结片刻,庄叙放弃继续阅读,合起期刊,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忍不住回了消息:“我父亲回复了你什么?”
没等多久,李善情发来一张照片,是他的奖状和一封信。
信上字迹的确属于庄叙的父亲,写的是:“善情:有幸在高中生科技展见到如此成熟的作品,颇感后生可畏。维原生物科技集团期盼有你的未来!”落款“庄智诚”。
紧接着,李善情又对庄叙说:“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把这封信送给你,也算是你爸爸的遗物了。我真的没有恶意,你别生气啦。”
李善情的孩子气和大方,忽然让庄叙的不悦显得有些太过计较。庄叙想了想,放缓了语气:“我父亲写给你的,你留着吧。”
“好吧,你想要了可以再告诉我。”李善情这样说,却又紧接着发问:“那我以后要是有不懂的问题,可不可以来问你?”
察觉到对方明显的得寸进尺,庄叙没有心软、断然拒绝:“我是周律师的客户,不是你的家教,如果有问题,建议你询问老师。我不告知周律师,你也尽少给我发消息。没重要的事我不会回。”
不过出于礼貌,他把李善情的号码存了下来。
而李善情说:“好吧好吧好吧好吧大客户。晚安。”
几年后,有名记者写一篇李善情的人物专稿,采访到他大学时实验室的同学。
同学已在某大型药企的研究室工作,提起李善情又爱又恨:“Noah太聪明,是个很擅长玩弄人心的家伙,只要他想,他可以变成你最好的朋友。但Noah总有他的目的,和他相处绝不能大意,否则就会陷进他的诡计,帮他连续处理好几个月的数据。”
庄叙那天恰好见到这本杂志,封面上写有“李善情”三个大字,随手拿起翻阅。
专稿写李善情的人生经历还算详实,不过遣词用句稍显保守,没能写尽李善情的性格,不知是不是他的公关团队出了力。
李善情人并不如其名,他不善于共情,只善于死缠烂打,又是个利益至上的赌徒,永远用最理所应当的态度,做最随意而缺乏道德底线的事。
庄叙就曾识人不清,掉以轻心,才比谁都了解李善情的劣根性,也自认比谁都防备。
不过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李善情本人,十九岁第一次见面那天,庄叙入睡后,并未梦见车祸和满地的血,而是梦见了李善情。
如果被李善情知道,他肯定要得意忘形,但梦中那名孱弱的少年比后来庄叙认识到的真实李善情要乖太多。
他老实地坐在扶手椅里,庄叙走到他的面前,他对庄叙露出一个支持的笑容,说:“庄叙,我算到了,这官司你们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