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幸福的含义,李善情生来已拥有大部分的幸福,因此他正在寻找的,是防止过早失去幸福的秘方。

在番城,他寻找到了其中的一部分。

首先是健康,抵达番城后,相较从前而言,李善情身体状况稳定了许多,只有过小病小痛,虽然也曾紧急就医,但没再住过很久的院,是一项进步,令他惊喜。

其次是学业,他在校适应良好,提交早申后,顺利地在生日前收获了想去的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还联系上自己最感兴趣的教授,得到了进入暑期项目的机会,也加入新生社群,交到不少新的朋友。一切那么顺利!

父母每天与他定时视频,隔一两个月来看他一次,而姑姑与他住得很近,在同个街区,只隔两条街。她有两个女儿,一个十三岁,一个八岁,都十分可爱聪明,很喜欢和李善情一起玩,常自带饭盒,来陪他吃晚餐,非但父母的关心未减少分毫,还多了更多亲人的爱护,让他连一秒钟的孤独也很难感到。

更可喜的是,三月初,李善情拿到了驾照,出门方便许多,不需要姑姑的帮助,便可每周载玛丽去超市采购食材,送玛丽去附近的沙滩玩。

这里天气宜人,除了春季的花粉问题有些恼人,似乎真是完美有利于他的幸运之地,移居的大半年来,李善情每天都过得充实万分、轻松简单,他确定他真的没有来错地方。只有一件事,有事会让他不满:某一个人,有过几次机会,能来和他见面,却没有来找过他。

在李善情单方面的付出和纠缠中,他们仍然保持着联系,但这个人要么是忙,要么就是不把李善情放在心上,决定的事从不愿更改,说不见就是不见,没空就是没空,李善情再怎么拜托,也没有用。

例如李善情十八岁生日那周,此人恰好来与一间医疗设备公司谈合作,虽不在番城,过来的车程至多六个小时,物理距离如此之近,若坐飞机,更是起飞没多久就会开始下降。

可他偏偏不来,说了句“生日快乐”就去忙了。

李善情本还要再磨一磨他,但他叫同学来家里开派对时,不慎摄入过敏原,出现了一个让所有人极为慌乱的结局。虽然事后李善情都当做笑话一般讲出,现场实际情况还是较为危急,等他从医院醒来,生日都过去了,庄叙也坐上了回滨港的航班。

一周后是庄叙的生日,也让李善情有些不爽。

庄叙照例声称自己不准备过。李善情给他点了一只漂亮的外送蛋糕,送去他家。庄叙说晚上要在公司加班,没有给出任何积极的反应,幸好庄叙的妈妈许女士给李善情发来了消息,夸他有心了,关心了一下李善情的身体和适应情况,还给李善情发来她前几天去复查,在易英医院的小花园拍的新修剪的灌木造型,是玫瑰花的形状。

李善情早上醒来,看到凌晨四点,有来自庄叙的消息。庄叙平淡地说“看到蛋糕了,谢谢”。

李善情没睡醒,打不动字,发语音问他有没有实物照片,庄叙虽然回得快,却说:“没拍。”

这些冷淡的反馈,让庄叙在李善情这里的分数已经低至负三十万零九千九百八十三分。

就连李善情的视频电话,他也不肯接,害得李善情实在好奇庄叙的外表变化,还曾梦见过庄叙变成一个魁梧的大汉,以及在沙滩冲浪的小麦色裸男。

李善情觉得庄叙这个人,坏就坏在若说完全排斥李善情的联系,又没做得得那么彻底,短信偶尔会回,电话也偶尔会接,好像在钓着李善情一样。

如此忽近忽远,忽高忽低,像一个能够联系起滨港与番城这两座城市,又可缓解李善情偶发思乡愁绪的手机游戏。

最后成为好胜又虚弱的李善情闲暇时最爱的挑战,绝对不是李善情一个人的问题。

六月,李善情高中毕业,暑期项目还未开启,忽然间有了几周闲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时间。

他不像同学们可以去毕业旅行,仍然晒不得累不得,便成日和几个在学校创业社群中认识的志同道合的朋友聊天,沉浸在自己新项目的设计中,无聊得四处给相关人士发邮件,还收到了几封感兴趣的回应。

六月中旬的一个早晨,李善情打开电视,忽然在新闻里看到SyncPulse通过有效性测试,将在秋季开启第三期临床测试的消息。

新闻的主播用了大量夸张的词汇介绍这项缓释器技术,专家也称SyncPulse会成为现代医疗中最重要的发明之一,有望将病痛从许多慢性病患者的人生中去除。

李善情虽然还在持续骚扰庄叙,但为了自己的情绪健康考虑,已有近一年刻意不再关注维原生科的消息。

此时心中涌起一些微妙的嫉妒,和与刚知道自己不满足植入标准时相比,已经平和许多的不甘心。

毕竟现在他的健康程度到达了出生以来的顶峰,植入缓释器、改善身体的需求,对他来说也已经不再那么急切。但要他完全释怀,那是不可能的。

他给庄叙发消息过去恭喜,庄叙那边是晚上,可能刚忙完,所以没多久就回了消息,还是一句“谢谢”。

这时候,新闻放出了一段视频,是庄叙回应通过测试的一段SyncPulse采访,李善情看到庄叙的脸,不知为什么愣了一下。

外头出太阳了,客厅的百叶窗遮不住光,整个室内都亮堂堂的。

玛丽正在做早点,乒乒乓乓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六十寸的电视机,右上角有一小块反光。李善情平时觉得这电视选得有点小,起码要八十寸看起来才算舒服,总琢磨着换一个,这一天是唯一一次觉得太大,因为镜头拍庄叙,拍得太近,太清晰,让他意识到他已经一年没有见到这个人,而庄叙和他印象里完全不一样了。

一年之前印象里过于年轻的外表,因气质的突然成熟和令所有人意外的成功而被彻底地淡化。庄叙简单地搭着话筒说话,看上去却比李善情的记忆中多了太多的稳固。好像只是须臾间,就已经不可能会有谁敢于因为他的年纪,而对他低看一眼。

李善情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屏幕,身体却莫名想要向后靠,寻找一个能够依靠着力点,忽然产生一种十分确定的想法:如果他和庄叙现在才认识,他一定没办法上庄叙的车,或者在任何地方堵到他。

幸好认识得比较早。李善情又立刻想。

甚至也没听清庄叙在说什么,采访片段很快就播完。

李善情发了会儿呆。

如果是再过些时间,李善情长大几岁,认识更多的人,开始组建自己的团队,他不会这样幼稚。可是他当时仍旧是刚毕业的高中生,所以很快就生气了起来,内心的想法简单直接,而且全然以自我为中心——震惊,愤怒,极度忿忿不平,觉得可以这样比喻:最喜欢玩的游戏偷偷在别的地方更新了版本,可是没有给他更新,也没有给他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