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3页)
姜宴清也没反驳,而是看着他拇指上缠得厚厚的布条,说道:“今日,本官暂且不追究此事,待此案了结,你须亲自解释。”
说罢,他不再看林玉泽惊愕的神情,继续捻动佛珠。
林致面色凝重,看向林玉泽,见他眼神躲闪,便知其中必有蹊跷。
但新县令身后的势力他还没摸清,不想撕破脸,于是施了一礼,郑重道:“林某定会约束族中众人。”
姜宴清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随后又看向沈缨,说道:“你若无罪,本官还你清白,但本官绝不容小人伎俩。”
沈缨对上他的视线,只感觉到一股寂静的冰寒,四肢百骸顿时僵硬。
她垂下眼帘,应了一声,“是”。
众人尽数离去,屋子里恢复了清净,但因为在场的几人各怀心思,气氛依旧紧绷。
“验尸。”姜宴清走到沈缨跟前,示意她开始验尸。
沈缨应了一声,立刻蹲在林婉柔身侧,借着衣袖遮掩搭上她的手腕。
怎么会……脉象全无?
她又查看林婉柔眼睛,瞳孔涣散,已无生机。
尸身冰凉,下颌骨开始僵硬,竟呈现死亡半个时辰的状态。
若按照尸证推算,她入府听到林婉柔疯言疯语后,进入林玉泽院落,出来之后杀死林婉柔,前后恰好半个时辰左右。
设局之人好算计,这是要把所有罪名推到她头上了。
沈缨缩回手指,强自镇定。
她缓了缓神,迎着姜宴清探究的眼神,镇定道:“大人,民女有件事想请教柳大夫。”
姜宴清不置可否,只侧目看了她一眼,便越过她径直往尸身走去,蹲下身查看。
沈缨走到柳无相跟前,诚恳道:“半月前,我曾向柳大夫询问家父病症,那时您说此症可治,但药材昂贵,需一千两银。如今,我已筹齐银两,不知您何时可以医治?”
柳无相面露难色,八字眉迅速聚拢,叹息一声:“令尊已是油尽灯枯之相,老夫无能为力。”
“你都没看到我父亲,怎知油尽……而且,先前分明说可以治愈!”沈缨压着怒气,声音已嘶哑。
柳无相却坚决道:“姑娘,另请高明吧。”
沈缨回头看了眼尸身前的姜宴清和陆平,逼近柳无相,低而快速道:“大唐律例明令禁止的药材,德春堂却大肆收购后拐道西域商路,将药材改头换面转手再买入,售往各地高门大户。”
“长安刑部侍郎府、太子詹事府、光禄大夫赵府……你们的销路不下三十条,你以为做得够隐秘?”
“还有你柳无相,你私自给彭县刘府庶子的那副七圣汤,名为补药,实则是毒,你是杀死刘家嫡子嫡孙的帮手!”
她说得很快,眼见柳无相眼神慌乱,她缓了声音,祈求道:“只要您能治好我爹,这些事我定然守口如瓶,而且……”
“沈缨!”
柳无相打断她的话,紧紧盯着她,沉声道:“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
说罢不再理她,走到陆平身侧低声说着什么。
沈缨没想到这般威胁他都无所顾忌,可见料定了她必死无疑。
她心中恨极却无计可施。
她不顾生死来林府这一遭,就是因为柳无相信誓旦旦地说能治愈父亲的病。
她真的信了千两银能买父亲的命。
无奈、愤怒、憎恨在她胸口聚集,似有烈火焚烧。
但她不能胡来,如果父亲没有福运,那至少她要尽快脱身,送父亲最后一程。
压下怒气,沈缨迅速进入验尸流程。
尸身的异状她虽震惊,却不敢表露半分,这里没有人值得她信任。
她快速从腰间取出薄薄的护手皮套,这是霍三师父送给她的稀罕物,是沿海一种鱼皮所制,既不沾血又能隔离尸毒。
随后又从腰袋中取出一卷验尸的器具,都是些精致小巧的小刀小棍,整整齐齐排列着,每一个都擦拭得极为干净。
姜宴清起身退开,沉默地看着她动作。
他察觉到沈缨的异状,她的手在抖,她在慌张什么?
沈缨余光看到那几人就在不远处,她知道那几双眼都在盯着她,等着抓她的错处,看她陷入死地。
她紧攥着一柄小刀,骨节泛白,刀锋折射着烛光,显出幽幽冷意。
她垂头正对上林婉柔了无生机的面容,那是人世间找不到的颜色,灰败、死寂。
她将尸身的头扶起,仔细查看头骨,脑后无伤,额头有一处红痕,看形状是撞到硬物所致。
擦掉尸身脖子上凝固的血迹,血洞和划痕清晰地呈现出来。
划痕三寸有余,并不深,前深后浅,不平滑,只皮肉外翻看着可怖,粗略看去像被刀划伤。
用两根细棍撑开伤口,仔细观察后发现这是被尖头的器物划伤,比如锥子、粗针之类,血洞也是如此,被尖锐光滑之物刺中,入肉半寸有余。
这些伤,虽看着凶险,实则不足以致命。
这时,她忽然想到一物,那就是尾部特制成尖细状的簪子。
虽然寻常簪子怕伤人尾部都会制成顿形,但总有特例,比如她手上的那根白玉凤簪。
就在几个时辰前,她甚至还用那只簪子刺杀了一个蒙面人。
她抬头看向姜宴清,他垂眼看过来,却未看她,而是看向她发间露出的一点莹白。
虽未发一言,但她知道,这人定然也猜到了。
沈缨心里暗叹姜宴清的敏锐,擦了擦额角上的汗。
她乍然间想到了什么,对陆平说道:“烦请陆大人替民女写验尸笔录。”
陆平看向姜宴清,见其微微颔首,这才向林府的下人要来纸笔,坐在旁侧仔细看沈缨验尸。
沈缨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快而清晰地说道:“验,女尸,身长五尺六寸。”
“梳望仙髻,戴金莲花簪,桃花簪二,插梳二发有凌乱,银红色襦裙,袖、领破损,尸身位于木案西南三步处,身下无物,仰卧,周围无脚印,无打斗痕迹。”
而那支金牡丹步摇……
沈缨看了眼依旧躺在血泊中的步摇,先前被林婉柔婢女诬陷到她身上。
她将林婉柔生前衣着发饰仔细道出,将尸身的头部和脖子上的伤又查验了一遍,斟酌道:“下颌、颈已僵直,死亡时间在半个时辰左右。”
她没有说出林婉柔假死一事,太过古怪,口说无凭,别人只会说她是借口脱罪。
因要脱衣验尸,姜宴清与柳无相避到屏风后。
精美的山水屏风在屋内隔出一方空间。
姜宴清过去便从书架上抽出一卷古书,就着烛火看了起来。
一人一烛,寂静无声,好似一尊将要融入黑暗的檀木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