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林默望向姜宴清,说:“姜大人,拜火节那日的肆意张扬,林某定当铭记于心。”

“十五的年岁真是好啊,可以无所顾忌的开怀大笑,可以不必遮遮掩掩走到人们面前,拼尽全力去夺取自己想要的荣耀。”

“若在我十五岁的年华遇到你,我定引你为知己,与你对弈三百回合,下个酣畅淋漓,那时你也不必藏拙,而我也不必遮掩。”

姜宴清看着他说:“我从未藏拙,我与你对弈三次,君子亭我赢你一子,竹林寺我输你三子,书行偶遇我又输你两子。三战三败,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我知,你每落一子亦是真诚磊落,所以我也并未掩藏。”

“林道舒,我敬你才学卓卓,对国事民生心怀仁慈,我亦引你为知己。”

林默眸子幽暗,淡淡移开视线望向手中的花,说:“可惜,你们非要来,此阵一入,便是死。”

“我不能让威胁林府的人,活着走出此处。”

“死门一开,生死有命,要怪就怪这苍天,将你们推入死地。”

林默脚下微动、手按在墙壁上用力按下去,顶部那些灯笼簌簌掉了下去,在地上燃起一簇一簇的火苗,火顺着石柱蔓延,顷刻间整个地下洞穴便陷入了火海。

火光中林默持花而立,像是从地狱来的使者。

轰鸣声响起,地动山摇,沈缨从石台上滚落,姜宴清俯身将她护在怀中。

不久后,巨石滚落,石柱断裂。

震耳欲聋的声响中,沈缨耳边传来姜宴清愧疚的声音。

他说:“抱歉,我未能护你周全。”

沈缨紧紧抓着姜宴清的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朗声说:“承君之诺,千秋万岁。”

“轰隆隆”不知何处的山石滚落,紧接着有湖水如猛兽一般冲灌了进来。

眨眼之间,滔天大水便将沈缨和姜宴清卷入水中,随后他们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那漩涡犹如地狱的入口,沈缨见识过这种暗流,一入便无生路。

姜宴清紧紧护着沈缨,他抬头看向仍然伫立在石阶上的林默。

先前,他有万无一失的机会射杀林默,可是那种所遇知己的情绪,绊住了他。

死在林默手中,姜宴清并不后悔。

他只是不想,也不愿沈缨因为他的一念之间,离开这个璀璨光华的世间。

这世间总归是好的,不是么?

否则,她何故那般努力、用力的活下去?

姜宴清看着林默手中那朵即将凋谢的冰灯草花,直直喊了一声:“林道舒!”

林默隔着水流看向即将被湖水漩涡吞没的两人。

片刻后,他又抬眸看向另外一个方向,皱了一下眉。

却也是眨眼之间,他忽然踏着巨石飞冲下来。

他的身影轻飘飘的踏在掉落的巨石上,人如凋落的花叶,有种难以言明的悲壮。

沈缨被姜宴清护着,他试图将她放到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

可他身上已经被碎石划出无数道伤口。

她想说,别白费力气了,我愿意和你一起共死。

可看着姜宴清拼劲全力为她抵挡着一切,他还在四处寻找机会,试图想将她举出水面。

她没有出声。

纵然泪流满面,纵然她的伤口早就被寒水浸透,纵然她都快疼的背过气了,她也咬着牙没吭一声。

她攀着姜宴清的脖子,埋着头,不动不喊,不让他分心。

所以,林默冲下来时她先看到了。

她怔怔看着林默向他们飞下来,看着他挡下一块砸向他们的巨石。

他吐出一口血,看了眼手中已然凋谢的花。

林默忽然笑了一下,扬声道:“姜宴清,你要记住,永远记住,我乃永昌林默,林下清风起,默然对花开的,林默。”

清朗的声音穿透轰鸣声,铺洒开来。

姜宴清侧首望去,就见林默快速向他游来,抬手在他背上重重推了一把。

一股大力袭来,姜宴清只觉漩涡中也传来一股力道吸着他改了方向。

紧接着他们便迅速往某个地方坠去。

而他最后一眼回望过去,林默已经被砸下来的巨石击中,消失于汹涌的水中。

呼啸的水面上,只剩下了一株凋败的冰灯草,沉沉浮浮。

水的力道将姜宴清他们推出地道,从一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生门处将他们推了出去。

姜宴清揽着沈缨奋力往上游。

湖岸边,无奇与杜鸾飞奔而至,将他们扶上岸边。

沈缨已经昏厥,几乎没了气息。

姜宴清跪在地上,附耳在她胸口试图感知到一丝气息。

他从怀中掏出御赐回魂丹,喂到她口中,随后便用内力为她揉着前胸和背心。

他的手抖的厉害,已经抱不住一直往地上滑落的沈缨的身体。

姜宴清没有说任何话,他也没有任何情绪。

他只是紧紧抱住她,怕她落到地上,怕她一不小心放开他的手,只身入了黄泉路。

杜鸾蹲下身,将半躺在地上的沈缨抱起来,哑声道:“柳无相在这里,大人,他能治好沈缨。”

姜宴清咳了几声,唇角溢出血来,已是伤及肺腑。

但他并没有在意,抬袖擦了擦,站起身又从杜鸾怀中将沈缨接过去,抱着她稳步向前走。

杜鸾重重的呼了口气,抬手向周围候命的人挥了下手。

随后,他带着那些人快速往澄心湖垮塌的位置走去。

假山无故崩塌,总得向百姓解释缘由。

雨停,人散,澄心湖边的君子亭消失无踪,原本的位置被湖水填平。

好像一切都未发生,平静的仿佛一面镜子,倒映着被水洗过后的晴空。

沈缨是第三日才醒来的。

颈间的伤口很疼,手臂、腿、背到处是伤。

她不敢扭动脖子,只转动眼珠往外看。

一阵脚步声传来,姜宴清带着柳无相推门而入。

沈缨望过去,姜宴清走在前,进来后便立在床边,垂眼看着柳无相动作。

而柳无相更是无言,过来后并未多问分毫,迅速给她治伤。

“先前用的麻沸散药性尚未消散,是否还要再用些?只是此物霸道,用多了对心脉与脑有损伤。”

沈缨还未说话,姜宴清就站在旁侧看着,淡声拒绝说:“无妨,不怕死的人怎么会怕疼,换吧。”

柳无相闻言也未多言,立刻给沈缨换了药,便去煎药了。

沈缨觉得姜宴清应该是生气了。

只是顾及她伤势,没有斥责她自作主张,鲁莽行事。

她疼的直冒冷汗,但从头到尾没发一声。

柳无相走后,沈缨低声道:“大人,对不起。”

姜宴清面色肃然,闻言说道:“本官说过,此事府衙自有筹谋,不用你身先士卒。”